就在甘露寺以为五倍工资的私房钱已经是最大发现时,她下意识地又解开了那个标注“三倍工资”的钱袋。
这一次,一枚折叠整齐的纸条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出来。
“咦?”
她好奇地捡起,展开。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笔迹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沉稳力道: 生日快乐。
而在末尾,简单地画了一个笑脸nUn
(!)
甘露寺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翻到纸条背面,那里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多时安康,少时思量。
这……这是一份迟来的生日祝福!而且,今天恰好是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这时间点巧合得让人心惊!
甘露寺瞬间慌了神,她猛地将纸条攥紧在手心,迅速将其隐藏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她害怕极了,害怕忍小姐看到这个会想起之前吐血的惨状,情绪再次崩溃。
为了掩饰,她立刻抓起最后一个“两倍工资”的钱袋,动作夸张地拆开,里面除了钱,空空如也。
她立刻用极其浮夸的语气大声说道: “哦……哦,哇!这么多钱啊!”
试图将蝴蝶忍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然而,蝴蝶忍早已注意到了甘露寺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慌乱。
她的目光锐利地落在甘露寺紧握的手上,脸上的笑容淡去,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 “蜜璃,把纸条给我看。”
“忍、忍小姐……” 甘露寺还想挣扎。
“给我。” 蝴蝶忍的语气加重了一丝。
甘露寺知道瞒不住了,只能哭丧着脸,万分不情愿地、慢吞吞地将那张攥得有些发皱的纸条递了过去。
蝴蝶忍接过纸条,垂眸看去。
当她看到那四个字和那个简单的笑脸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
她没有哭,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只是就那样保持着拿着纸条的姿势,一动不动。
仿佛时间在她周身凝固了。
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她捏着纸条边缘的手指,时而用力到指节泛白,显示出一种异样的平静;
时而又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记得……)
(他甚至在那个搞怪的面具之下,偷偷准备了这份祝福……)
(“多时安康,少时思量”……他是希望我平安健康,不要过多思虑烦恼,还是……也包括不要过多思虑他?)
(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无数的念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脑海。
那份她以为早已被彻底拒绝、被冰冷回绝的情感,竟然以这样一种隐秘而温柔的方式,得到了一个迟来的、矛盾的回应。
这比直接的拒绝,更让她心绪难平。
甘露寺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看着蝴蝶忍那仿佛定格般的身影和那双泄露情绪的手,内心发出无声的哀嚎:
(不是吧……刚安慰回来……又这样了?!) (这两个人真是……!) (一个偷偷塞祝福,一个看到就魂不守舍……) (闹那样啊!)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人之间这种极度压抑、又极度纠缠的氛围给逼疯了。
就在蝴蝶忍对着那张迟来的祝福心潮起伏,指尖微颤之时。
远在返回小镇的路途上,或许是在那间寂静的山间木屋,或许是在分部后院那片熟悉的药草旁,正沉默劳作的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哈欠。
“阿——嚏!”
他动作一顿,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鼻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感冒了吗?)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很快便重新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与世隔绝的孤寂。
他并不知道,在遥远行驶的列车上,有人正因为他在某个看似“交易”的钱袋里,悄悄藏下的一句祝福和那个简单的笑脸,而心绪难平,久久无法自拔。
一个无心的哈欠,与一场无声的心海波澜。 相隔两地,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牵动了一下。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最真实的写照。
当时。
他将蝴蝶忍轻轻安置在床铺上,为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默默地又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个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囚徒。
屋内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和灯火轻微的噼啪声。
他凝视着她熟睡中卸下所有伪装、显得格外安宁甚至有些脆弱的侧脸,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之下,是汹涌却无法奔流的暗河。
(……我有太多对不起的人,有太多还不完的债……)
茉莉的身影,过往的罪孽,如同沉重的墓碑压在他的灵魂上。
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新的开始,不配触碰这份鲜活的生命力。
(我走不出来……也不想连累她。)
这是他所有行为最核心的动机。他认为自己周身弥漫着不幸与诅咒,任何靠近的人都可能被卷入他那黑暗的过去与无望的未来。
远离她,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保护”。
(所以……绝情对她。)
(这样的想法……他想了无数次。)
每一次动摇,每一次被她那执着的温暖稍稍触及,他都会在内心重复这套逻辑,每一次他都劝自己狠心点。
但紧接着,便是那几乎成为习惯的、软弱的妥协: (但每次……他都会安慰自己……下次再想。)
他用拖延来应对内心的拉扯,将决断无限期地推后,导致了一次次的反复与纠缠。
然而,最让他感到无力和自我厌恶的,是下面这个认知:
(但同时他时常想到……她只是个普通人……)
他清楚地知道,她没有义务承担他的沉重。
(自己不能这样对她……)
(他不能以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她。)
他明白自己的标准是扭曲的,是建立在自身创伤之上的,不该强加于人。
最终,他剖白了自己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情感状态,这状态甚至比“讨厌”更令人绝望: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不喜欢她,可以讨厌她……)
这些强烈的情绪,至少还是一种明确的“感觉”。
(但他偏偏……是没感觉。)
“没感觉”。 并非正面,也非负面,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缺乏情感回应的状态。
这或许源于他漫长生命带来的情感枯竭,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早已随着茉莉的逝去而彻底封闭。
他无法对她产生她所期待的那种情感联结,这才是他最无法逾越的障碍,也是他所有“绝情”背后,最苍白无力的真相。
他坐在那里,守着一个他无法回应的女孩,背负着一段他无法走出的过去,陷入了一个无解的闭环。
所有的狠心与推开,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对自身“无能为力”的绝望逃避。
(但至少……对她好点吧。)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点,短暂地照亮了他沉重的心绪。
他无法给予她想要的感情,无法回应她的期待,甚至无法以真实面目面对她。
(至少现在……自己只是波波塔塔维奇,不是他自己。)
这个荒诞的化名,此刻成了他唯一能使用的面具。
借着这个虚构身份的最后余裕,他可以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事。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就着昏暗的灯火,沉默地写下那四个字和那个笑脸,又在背面添上那句带着祝福与劝慰的寄语。
笔迹是他刻意改变过的,不会被她认出。
然后,他小心地将纸条折好,重新塞回那个装着“三倍工资”的钱袋里。
这不仅仅是酬劳,现在,它承载了一份迟来的、匿名的祝福。
他走到床边,看着她依旧熟睡的容颜,动作极其轻柔地,将那个变得有些特殊的钱袋,塞回了她虚握的手心。
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份微小的“好”,无声地传递给她。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 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将“波波塔塔维奇”这个角色,连同那份伪装下的温柔,一起留在了这个夜晚,留在了她的身边。
而真正的他,则再次退回到那片永恒的孤寂与黑暗中,继续背负着他的过去与罪孽,独自前行。
……
蝴蝶忍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仿佛被那简单的笔迹与笑脸牢牢吸住,久久无法移开。
她并非在解读文字,而是透过这迟来的祝福,出奇地入迷,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默剧,剧中是她与那个男人之间所有的拉扯与试探。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最初的沉默回避,风雪中的强势护送,储物室里满墙的纸花与冰冷的诀别,雨夜中笨拙的拥抱与生硬的关心,直到最终这藏在钱袋里、用化名传递的生日祝愿……
又好像无法释怀这一切的一切,原本被她理解为反复无常的伤害与难以理解的冷漠。但此刻,串联起所有线索,一个清晰得令人心痛的真相缓缓浮现。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就像两个笨蛋。
一个,明明会因她受伤而动用力量救治,会记住她的生日并偷偷写下祝福,却用最笨拙的方式隐藏,不愿让她看见这份温柔,宁愿被她误解为冷血无情。
另一个,明明看穿了他深藏的孤独与背负的重担,看穿了他冷漠外表下偶尔泄露出的一丝在意,却也被自己的骄傲与受伤的情绪蒙蔽,不愿看见他独自悲伤,固执地想要逼他承认、逼他面对。
两个笨蛋,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对抗着,一个拼命推开,一个拼命靠近,在名为“保护”与“在意”的迷宫里,撞得头破血流,却谁也不肯先停下这徒劳的追逐。
她看着纸条上那个简单的笑脸,仿佛看到了面具之下,他试图勾勒却终究失败的、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这份认知,没有带来愤怒,也没有带来释然,只余下无尽的酸楚与一声沉入心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