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贵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县城。
吉普车直接开进了他独居带着高墙的小院。
车门被狠狠摔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突兀。
一下车,王德贵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猛地一脚踹在院中摆放的石凳上,石凳沉重,只是晃了晃,他却因反作用力踉跄了一下,更加气急败坏。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低吼道,脸色铁青,脖子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横飞,“李满仓!一个山沟里的泥腿子!他敢!他怎么敢!”
他外甥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直到王德贵稍微喘匀了气,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递上一支烟并点上:“舅,您消消火,跟那种粗鄙之人置气,不值当,气坏了身子可是自己的。”
王德贵猛吸一口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如同愤怒的公牛。他眯着眼睛,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消火?老猫现在还在卫生院躺着,一张脸肿得像猪头!
我王德贵在县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人?这要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抬头?”
“是是是,那李满仓确实该死!”外甥连忙附和,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舅,明的不行,咱们可以来暗的!他李满仓再能打,也就是个猎户,还能防得住黑枪?”
王德贵抽烟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
他盯着外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你说得对……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你去找老猫,让他联系真正道上的人,要那种手底下干净利落、见过血的亡命徒!钱,不是问题,我出双倍,不,三倍!”
他凑近外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语:“给我盯死李满仓!摸清他的活动规律……找机会,在山里,或者晚上,给他来个意外!
要么是失足落崖,要么是碰上饿急眼的熊瞎子……总之,要做得干净,绝对不能牵扯到我们头上!明白吗?”
外甥被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激得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舅舅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绝对不留后患!让那李满仓死得不明不白!”
“去吧!”王德贵挥挥手,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神色,“要尽快!我要让李家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不得好死!”
外甥领命,匆匆离去。
王德贵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满仓横尸山野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与此同时,李家坳在经过最初的兴奋后,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但一种隐忧仍在村民们心中萦绕。
当他傍晚,李满仓正打算吃晚饭,队部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条电话线是公社今年特批给李家坳的,算是典型村的“福利”。
王振山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上露出讶异,随即捂住话筒,朝院外喊道:“满仓!快!是胡秋萍同志,从省城打来的,指名找你!”
李满仓心中微动,快步走向队部。
这个时候从省城来电,恐怕与白天的事情有关。
他接过还有些温热的听筒,贴在耳边:“喂,秋萍同志,我是李满仓。”
“满仓哥!”听筒里立刻传来胡秋萍清亮却带着明显急切的声音,透过电流,似乎还能听到她那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没事吧?我刚刚才听说,县里那个王主任今天带人去你们村闹事了?还要强行拉走鹿?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忽略了往常略显正式的称呼,直接叫出了“满仓哥”。
李满仓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她蹙着眉头、一脸担忧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暖,语气也放缓了些:“我没事。他们想要鹿,我没给,起了点冲突,后来他们就走了。”
“走了?”胡秋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像是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许,
“我就知道……满仓哥你肯定有办法。他们那些人,欺软怕硬……你没受伤就好。”
最后那句话,声音微微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柔意。
“嗯,我没吃亏。”李满仓言简意赅,但嘴角还是微微牵动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胡秋萍在斟酌词语,随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变得认真而严肃:“满仓哥,这个王德贵,你还是要多防备。
我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他在地区确实有个靠山,是位在职的老领导,门生故旧不少。
王德贵就是靠着这层关系,才能在县里这么……肆无忌惮。”
李满安静静听着,这印证了他的判断。
“不过,”胡秋萍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点隐秘的味道,
“我也打听到,他那位老靠山,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估计还能撑一两年,就会退休。
所以王德贵现在才像无头苍蝇一样,拼命想抓住最后的机会,要么抱住新的大腿,
要么在靠山彻底倒下前再进一步。他这次这么疯狂地找珍稀猎物,恐怕就是为了这个。”
原来根子在这里!
李满仓眼中寒光一闪。
靠山将倒,难怪王德贵需要虎骨这些东西,给老领导滋养身体,这让王德贵的行为变得愈发疯狂和不计后果。
“谢谢你,秋萍同志,这个消息很重要。”李满仓诚心道谢。
这份情报,让他对王德贵的认知更加深刻,也更能预判其接下来的行动。
“满仓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胡秋萍的语气自然而亲近,随即又叮嘱道,
“总之,你们一定要小心。菌房和参田是正经路子,只要咱们自己站稳了,他不敢明着乱来。
就怕……他狗急跳墙,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明白。”李满仓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会注意的。”
电话那头又传来旁人隐约的呼唤声,胡秋萍似乎有些无奈,语速加快了些:
“满仓哥,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你们一定保重!有什么事,随时……随时可以打电话到农科院找我,等开春,我就回李家坳!”
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随即不等李满仓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李满仓缓缓放下话筒。
胡秋萍话语中那份超越寻常的关切和最后那句未尽之语,让他古井无波的心境,也泛起了一丝微澜。
但他很快收敛了心神。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王德贵的毒计恐怕已经启动,黑枪不知会从哪个角落射来。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转身,面色沉静地走向王振山和周建党家。
风暴将至,他需要和村干部们通个气,提前做些布置,守护好这片他倾注了心血的土地和珍视的家人。
夜色笼罩李家坳,零星灯火在寒风中摇曳,看似宁静的村庄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