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突突突”地驶离赵家沟地界,将那片弥漫着恐惧、怨恨和哭嚎的土地远远甩在身后。
车上,李家坳的众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阳光洒在身上,仿佛也驱散了从赵家沟带来的那股子晦气和压抑。
王振山队长小心翼翼地将从赵家追回来的那叠用旧报纸包着的钱和粮票贴身收好,感觉胸口沉甸甸的。
这不仅是钱,更是公道,是李满仓和孩子们应得的活命钱。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斗里失魂落魄、目光呆滞的赵翠花,又看看神色平静、目光深远的李满仓,心中感慨万千。
今天若不是李满仓以雷霆手段震慑住赵家那帮泼皮无赖,这事绝不可能如此顺利解决,甚至可能无法收场。
“满仓,”王振山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后怕和十足的欣慰,“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没想到赵家沟那帮人混账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你小子……藏得这么深!”
他本想问那惊人的力气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还没点秘密呢?结果是好的就行。
周建党支书也凑过来,心有余悸地附和:“是啊,简直无法无天!要不是你当场把他们打趴下,镇住了场面,咱们今天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都难说。对付这种蛮横人,有时候真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李满仓脸上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队长,支书,你们别这么说。今天要不是你们二位和乡亲们给我撑腰,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我只是被逼急了,不能眼看着他们欺负到头上来,还把我闺女们的活命钱吞了。”
他的话说得诚恳,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让王振山和周建党心里更加舒坦,觉得李满仓这人不仅能耐大,而且懂事、厚道。
“接下来啥打算?”王振山问道,目光瞥向赵翠花。
李满仓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语气斩钉截铁:“没什么打算。按规矩办,离婚。今天就去公社,把手续办了。一天不把这婚离利索了,我这心里一天不踏实,孩子们也害怕。”
“好!”王振山重重点头,“就该这么办!长痛不如短痛!回了村,我和老周就陪你去公社办手续!快刀斩乱麻!”
拖拉机的轰鸣声中,赵翠花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瘫坐在车斗角落。
弟弟们的惨状、爹娘的哭嚎、那叠被拿走的钱……像一把把钝刀子在她心里来回割锯。
她知道,自己在娘家彻底没了立足之地,而那个曾经被她牢牢捏在手里的家,也彻底回不去了。
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李满仓一眼,那个男人今天的模样,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回到李家坳,已是晌午。
听到动静的村民们又纷纷围拢过来,看到赵翠花被押回来,而李家坳的人个个完好无损,甚至王队长脸上还带着一丝轻松,都知道事情怕是办成了,看向李满仓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王振山和周建党一刻也没耽搁,让其他人散去,然后带着李满仓和浑浑噩噩的赵翠花,直接赶往公社。
公社的干部显然已经提前接到了电话通知,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对于这种证据确凿、影响恶劣(卖女、巨额贴补娘家)的案例,处理起来也没有拖泥带水。
尤其是看到赵翠花那失魂落魄、毫无异议的样子,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
当那份盖着鲜红公章的离婚证明交到李满仓手上时,他感觉手心微微一沉,心中那块压了两世的巨石,也随之轰然落地!
结束了。 终于彻底结束了! 前世所有的憋屈、痛苦和遗憾,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斩断!
赵翠花看着那份决定她命运的纸张,嘴唇哆嗦着,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却再也哭不出声。
王振山和周建党也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件棘手的事情圆满解决了。
从公社回来,王振山将那份追回来的钱和粮票,郑重地交到了李满仓手里:“满仓,这钱你拿好。以后带着老娘和孩子们,好好过日子。”
李满仓没有推辞,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包,眼眶微微发热:“王队长,周支书,大恩不言谢。以后家里安顿好了,再登门道谢。”
“说这些干啥,都是应该的。”周建党拍拍他的肩膀,“赶紧回家吧,孩子们该等急了。”
李满仓点点头,揣好钱和离婚证明,转身朝着那个熟悉而又即将焕然一新的家走去。
推开院门,四个小脑袋立刻从东屋门口探了出来。春梅、夏竹、秋菊、冬兰,她们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父亲回来。
“爹!” “爹,你回来了!” 看到李满仓安然无恙地回来,孩子们顿时松了口气,纷纷跑了出来。当她们看到李满仓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个让她们恐惧的身影时,小脸上更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满仓蹲下身,张开手臂,将四个女儿一起搂进怀里。
他拿出那张离婚证明,虽然孩子们不一定完全懂,但他还是用最清晰的话告诉她们:“春梅,夏竹,秋菊,冬兰,看,这是公社给的证明。
从今天起,她就不是你们的娘了,再也不会回来欺负你们、卖你们了。这个家,以后就只有爹、奶奶、和你们四姐妹。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孩子们愣愣地看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又看看父亲坚定而温和的眼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竹,她猛地抱紧了父亲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小小的肩膀微微抽动起来,却没有哭出声,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春梅的眼泪则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委屈,而是巨大的安心和喜悦:“爹……真的吗?她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真的,爹保证。”李满仓用力点头。
秋菊和冬兰虽然不太明白那张纸的意义,但她们能感受到姐姐们和父亲的情绪,知道是好事,也高兴地依偎过来。
被李满屯和王秀芹接过来等候消息的李孙氏老太太,站在小院门口,看着相拥的父女五人,听着儿子的话,老泪纵横,不住地用袖子擦着眼睛,嘴里喃喃道:“好了……好了……孽债总算清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王秀芹在一旁扶着老太太,也红着眼圈笑道:“是啊,娘,苦尽甘来了。满仓有本事,孩子们也懂事,以后咱家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李满屯搓着大手,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这下踏实了!彻底踏实了!”
李满仓松开女儿们,走到母亲面前,将那份离婚证明也给母亲看了看:“娘,手续都办利索了。以后这个家,儿子说了算,一定让您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哎,哎,好,好……”李孙氏拉着儿子的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