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御花园,新抽芽的柳枝垂在湖面,漾开细碎的波光。沈沫月蹲在药圃前,指尖刚触到龙胆草的蓝紫色花瓣,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像有冰锥狠狠扎进血肉——慕容锋的情绪正透过血脉羁绊汹涌而来,焦躁如烈火,隐怒似寒刃,几乎要将她的心神搅碎。
她强压下喉间的腥甜,指尖稳住微颤的药草,继续对身后的小凤翎卫讲解:“龙胆草苦寒,专清肝胆实火,北境将士戍边时,常用来治风寒引发的眼疾。但切记,此药药性峻猛,用量稍过便会损伤心脉,断不可……”
“不可什么?”
熟悉的嗓音从九曲回廊尽头传来,打断了她的话。沈沫月抬头,便见慕容锋一身玄色常服,墨发仅用玉冠束起,步履匆匆却依旧挺拔。宫女太监们见状,纷纷躬身退避,连大气都不敢喘;新来的小凤翎卫们更是紧张地垂着头,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短刃。
他径直走到药圃前,屏退所有人后,才将一卷奏折递到她面前。墨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沈沫月垂眸看去,奏折首页鲜红的“北境六部”印玺,刺得她眼睛生疼。
“北境六部联名上书。”慕容锋的指尖抵在奏折上,指节微微泛白,“他们说,北蛮首领愿以公主和亲,换三十年边境无战事,要求朕立她为后,以固邦交。”
透过血脉共鸣,沈沫月清晰地感知到他此刻的挣扎——像有无数细针扎在心上,又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带着疼。她指尖抚过奏折上的墨迹,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北境乃国之屏障,三十年无战事是百姓之福。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不必……”
“不必顾及你?”慕容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龙纹胎记与她腕间的凤翎印记相触,竟隐隐发烫,“沈沫月,那你呢?你的心呢?在你眼里,朕的江山,比你我之间的羁绊更重要?”
他的质问像重锤砸在心上,沈沫月却只能垂下眼帘。这三日,她泡在琅琊阁的古籍堆里,终于找到了解除血脉羁绊的方法——以心头血浇灌绝情草,可断同心之契,从此他再不会因她的情绪牵动心神,也不必再受“同生共死”的束缚。只是代价,是她此生再不能动情念,心如死灰。
子时·琅琊阁药圃
月光透过药圃的木架,洒在绝情草上,让那锯齿状的叶片泛着幽蓝光泽,像淬了毒的匕首。沈沫月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刀尖对准心口时,腕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你就这般厌恶与朕的牵绊?”慕容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怒意,透过血脉,沈沫月甚至能感知到他掌心渗出的冷汗,以及那颗因她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他眼底的失望,只能咬着唇道:“陛下是明君,该娶的是能为你巩固江山、安抚部族的皇后,而非……”她顿了顿,咽下喉间的苦涩,“一个身负家族血海深仇、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孤女。沈氏满门的罪证虽已平反,可朝堂上的非议,从来没停过。”
“孤女又如何?非议又如何?”慕容锋强行将她转过身,可在看清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悲凉时,所有的怒意都骤然僵住。透过血脉羁绊,他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决绝的意志——她在准备永远离开他,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的指尖松开了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好。若这是你想要的,朕……”话未说完,他忽然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心口。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绝情草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你疯了!”沈沫月惊得脸色惨白,急忙伸手点他心口的止血穴位,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血液时,整颗心都蜷缩起来,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这绝情草需心头血浇灌,你知不知道这样会伤了心脉!”
慕容锋却握住她染血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跳动的龙纹胎记上。那处皮肤滚烫,仿佛要将她的指尖灼伤:“沈沫月,你看清楚——这里刻着的不仅是皇室的诅咒,更是你的名字。要断羁绊,便该我们一起断,哪有让你独自承受代价的道理?”
话音落下时,药圃里的绝情草突然剧烈晃动,幽蓝的叶片迅速枯萎,最后化作一捧灰烬,被夜风卷走,散得无影无踪。
翌日·金殿
朝会的钟声在大殿内回荡,北蛮使者身着兽皮长袍,站在殿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北蛮愿以公主嫁予龙国陛下,若陛下诚心待之,立为皇后,我族必守三十年盟约,永不犯境。若陛下不愿……”
“朕愿与北蛮结盟,但立后之事,朕已有决断。”
慕容锋突然起身,龙椅后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他目光越过群臣,精准地落在大殿东侧的屏风后——那里有一片熟悉的青灰色衣角,他知道,沈沫月正在听着。
“朕与凤翎卫指挥使沈沫月,已结血脉之契。”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大殿内久久回荡,“此生此世,心意相通,生死与共。这后位,除了她,朕谁也不立。”
满殿哗然。户部尚书率先跪伏在地,声泪俱下:“陛下三思!沈氏虽已平反,然其家族曾被冠上‘通敌’罪名,若立沈指挥使为后,恐难服众,更会让北蛮觉得陛下无结盟诚意啊!”
“沈氏满门忠烈,何来‘通敌’之名?”慕容锋厉声打断,目光扫过跪谏的群臣,带着帝王的威严,“沈沫月的父亲沈文渊,当年是为护北境布防图,才假意降敌,最终以身殉国;沈沫月 更是屡救社稷于危难,陇西平蛊、边境退敌,哪一件不是大功?这样的血脉,比任何和亲公主都珍贵!”
屏风后,沈沫月扶着柱子的指节泛白,几乎要将木质的柱子捏碎。透过血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每个字时的坚定,也能感受到群臣的非议如冰锥般刺在他背上,让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袖中那份刚发现的密报上时,心脏骤然冻结——密报上说,北蛮公主随行的巫医,擅长解各类奇毒,包括皇室流传的血脉诅咒。若慕容锋与北蛮公主联姻,或许真能摆脱“短寿”的宿命,活成真正的长寿明君。
夜半·宫墙角楼
沈沫月在角楼找到慕容锋时,他正独自坐在石桌旁饮茶。月色将他的玄色常服染成深蓝,他垂着眼的模样,像一只被困在龙椅上的孤鹰,明明拥有天下,却透着说不尽的落寞。
“陛下可知,北蛮巫医善解奇毒?”她走到石桌旁,声音轻得像夜风。
慕容锋执壶的手微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所以?你是想劝朕,为了解除诅咒,娶北蛮公主?”
“若娶她,或许能解你心脉之患。”沈沫月垂眸看着茶汤里晃动的月影,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是龙国的陛下,该长命百岁,该看着江山永固,而不是……因为与我的羁绊,随时可能……”
“砰!”
茶壶重重落在石桌上,茶水泼洒而出,浸湿了桌案。透过血脉,沈沫月感受到排山倒海的怒意,几乎要将她淹没。他猛地起身,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沈沫月!”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带着疼与怒,“在你心里,朕就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为了活久一点,就能舍弃你,去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沫月终于抬头,眼底的水光在月色下格外清晰,“在我心里,你是该长命百岁的明君,是该有子孙满堂、家国圆满的帝王。可我给不了你这些——我身负血海深仇,手染鲜血,连一个安稳的后宫都给不了你,甚至连让你平安活下去都做不到!”
慕容锋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彻骨的苍凉。他抬手,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有你的百年,于朕而言,不过是无尽的孤寂。江山再大,无人共赏,又有何意义?”
夜风突然卷起她袖中的密报,飘落在他脚边。慕容锋弯腰拾起,目光扫过密报上的字迹,瞳孔骤然缩紧——密报末尾,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那是北蛮巫蛊特有的标记,下方一行小字写着:“解血脉咒需以凤翎血脉为祭,取祭者心头血三碗,方可奏效。”
“这就是你推开朕的原因?”他的声音发颤,握着密报的手不住发抖,“你早就知道,这解咒之法要你的命,所以才想断了羁绊,让朕娶北蛮公主,对不对?”
沈沫月转身望向宫外的万家灯火,那些灯火明明灭灭,映在她眼底,却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她任晚风吹干眼底的湿意,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慕容锋,你值得更好的——值得江山永固,值得子孙满堂,值得所有我无法给予的圆满。而我,不该是你的拖累。”
角楼的风铃轻轻作响,清脆的声音盖过了慕容锋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话——
“可朕想要的,从来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