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被暴雨冲得泥泞不堪,马蹄踏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沈沫月伏在马背上,雨水模糊了视线,却像一把钥匙,冲刷着记忆深处被封存的画面——悬崖边滚烫的拥抱、雪地里刺目的血迹、太庙中金光撕裂的瞬间,还有某个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此生此世,要与你并肩而立。”
每靠近北境一分,心口的悸动就强烈一分。那不是零散的回忆碎片,更像某种沉睡的本能正在苏醒,驱使着她奔向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
五日后,玄甲军大营的旗帜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沈沫月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时,腰间的凤翎令牌不慎滑落。守卫见了令牌,瞳孔骤缩,“噗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指挥使?您不是……”
“带我去见陛下。”沈沫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军帐内药气浓郁得呛人,慕容锋昏迷在简陋的军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着的绷带已被黑血浸透,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随军医官围着榻边,满脸愁容,见沈沫月进来,纷纷面露难色:“指挥使,陛下中了腐骨毒,此毒侵入心脉,除非……”
“除非用金针渡穴,佐以凤翎血脉为引。”沈沫月接话,动作比思绪更快地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和瓷碗。
医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可指挥使您已经……断了血脉,没了修为,这样做会损伤您的根本啊!”
沈沫月没理会,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鲜血滴入药碗的瞬间,昏迷的慕容锋突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得不像刚从鬼门关回来。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沙哑却坚定:“你终究……还是来了。”
深夜的军帐,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交叠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慕容锋靠坐在榻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在案前配药的沈沫月,一刻也不愿移开。
“你想起来了多少?”他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锦缎——那是她来时带的行李,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沈沫月捣药的手顿了顿,药杵撞在石臼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足够我知道,我们不该在一起。你的江山需要贤后,需要能为你稳固朝局的助力,而不是我这个满身伤痕、连记忆都残缺的人。”
慕容锋低笑出声,笑声牵动伤口,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若朕说,这江山万里,不及你一笑呢?”他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带着执拗的认真,“朕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贤后,是你沈沫月,只有你。”
“那就更不该。”沈沫月转过身,将捣好的药末倒入瓷碗,递到他唇边,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严肃,“明君不该说这种话,更不该为了儿女情长,置江山百姓于不顾。你是龙国的陛下,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慕容锋。”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脆响。陈横浑身是血地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敌人的残肢,声音嘶哑:“陛下!北蛮夜袭,前锋营失守了!敌军已经快冲到主营了!”
慕容锋猛地起身,胸口的绷带瞬间被鲜血染红,疼得他眼前发黑。他伸手去拿榻边的长剑,却被沈沫月死死按住手腕。“我去。”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不行!”慕容锋厉声拒绝,眼神里满是担忧,“你不会武功,去了就是送死!”
“现在只有我能调动凤翎卫旧部。”沈沫月从怀中取出那枚凤翎令牌,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忘了?三年前在朔州,我们也是这样并肩作战——你守主营,我抄后路,最后赢了那场硬仗。”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两人都愣住了。那些被《逆脉断情书》强行抹去的过往,那些刻在骨血里的默契,竟在战火逼近的瞬间,悄然复苏。慕容锋看着她眼底熟悉的坚定,终于松了手,声音里带着妥协的温柔:“小心。”
沈沫月带着一队轻骑,绕到敌军后方的粮草营。当北蛮主帅看到她的身影时,竟惊恐地后退半步,声音发颤:“凤凰旗!是凤翎卫的凤凰旗!她不是已经死在太庙了吗?”
“死过一次,就不能活过来了?”沈沫月勒马而立,月光照在她的玄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她抬手,抽出腰间的短刃,指向敌军:“凤翎卫最擅长的,就是从地狱里爬回来,再把敌人送下去。”
战鼓擂响的瞬间,沈沫月心口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是血脉的共鸣!慕容锋那边出事了!她来不及多想,立即调转马头,朝着主营的方向疾驰而去。远远地,她就看见几个黑衣人正与守卫缠斗,他们的招式阴狠,显然是冲着慕容锋来的。
帐内,慕容锋以剑拄地,肩头插着一支淬毒的弩箭,黑色的毒血顺着箭杆往下滴。见沈沫月闯入,刺客头目突然狞笑起来,手中的弯刀指向两人:“来得正好!今日就用你们的血,祭我北蛮的战旗!”
刀光剑影中,沈沫月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护在慕容锋身前。当刺客的刀朝着她的后心砍来时,慕容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狠狠推开,自己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刀。刀刃划破他的甲胄,深深嵌入他的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龙袍。
“看来……”慕容锋倒在她怀里,身体逐渐变冷,鲜血从唇角溢出,却还在笑着,“又要欠你一次了……下次……下次换我护着你……”
沈沫月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雪山顶上他说“要备万家灯火为礼”,太庙里他嘶吼着“你给朕醒过来”,出征前夜他眼底的失落与期待,还有那句被风吹散的“没有你的百年,不过是无尽孤寂”。
“慕容锋……”她第一次主动唤他的名字,声音哽咽,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我不准你死。你说过要与我并肩,你不能食言!”
帐外突然响起凤鸣般的号角,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星河般点亮夜空。陈横带着援军赶到,看到榻上的情景,红着眼眶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陛下!北蛮王帐已被攻破,首领被擒,我军大捷!”
但沈沫月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一遍遍地用银针刺激他的穴位,任泪水浸透他染血的衣襟,直到军医们冲进来,将她拉开,开始紧急救治。
黎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军医终于从鬼门关把慕容锋拉了回来。他缓缓睁开眼,第一句话不是问战况,而是沙哑地问:“她呢?沈沫月在哪?”
陈横红着眼眶,朝帐外指了指:“指挥使在……在外面的山坡上。”
慕容锋挣扎着起身,不顾军医的阻拦,扶着陈横的手,一步步走向山坡。朝阳初升的光洒在山坡上,沈沫月独自站在那里,身前垒着一个小小的坟茔,坟前插着一支断箭,旁边放着几块染血的绷带——那是昨夜他受伤时换下的。
听到脚步声,沈沫月没有回头,只是对身后的陈横说:“告诉陛下,沈沫月已死于昨夜之战。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凤翎卫指挥使,只有一个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人。”
陈横为难地看向慕容锋,却见帝王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爱意,终究要埋在烽烟里,埋在“江山为重”的誓言里,埋在彼此都能安好的距离里。
风吹过山坡,带着北境的凉意,也吹走了沈沫月眼底最后一丝留恋。她转身,朝着与军营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朝阳的光芒里。
帐内,慕容锋拿起那支断箭,指尖抚过箭上的血迹,轻声呢喃:“好,我等你。等你想回来的时候,朕的江山,永远为你留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