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契·北境行
“咚——”
后脑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沈沫月眼前的血色瞬间被黑暗吞噬,最后入耳的,是一声绝望到碎裂的呼喊。
再次睁眼时,鼻尖萦绕着清浅的兰花香,锦帐上的珍珠流苏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柔软的云丝锦被,陌生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这是哪里?”她开口,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声音沙哑得厉害。
珠帘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绿衣的大宫女端着药碗走近,躬身行礼时态度恭敬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回姑娘,这里是凤仪宫偏殿。您已昏迷三日,陛下命奴婢们好生照料。”
三日?沈沫月按着太阳穴,那里传来阵阵刺痛。她试图回忆昏迷前的事,脑海中却只有零碎的片段——漫天大雪、染血的盔甲、羊皮纸上的朱砂字,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喊着一个她记不清的名字。心口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极其重要的东西,连呼吸都带着疼。
“谁送我来的?”她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
“是陛下。”宫女的声音低了些,眼神闪烁着欲言又止,“陛下每日都来探望,只是您一直未醒。方才陛下还在殿外立了半个时辰,见您没动静,才去了御书房。”
话音刚落,珠帘突然被人掀开,玄色龙袍的衣角率先映入眼帘。沈沫月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年轻的帝王站在榻边,身影逆着光,周身的龙威让空气都变得沉重,带着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微微泛白,泄露了他的紧张。
沈沫月下意识地往榻内缩了缩,挣扎着想起身行礼:“民女…参见陛下。”
慕容锋原本伸出去想扶她的手,骤然僵在半空。他看着她眼中的陌生与疏离,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从前她见他,眼中总有藏不住的光,如今那光没了,只剩下可气的距离。
“不必多礼。”他收回手,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太医说你需静养,缺什么就跟宫女说。”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偏殿,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着映在慕容锋脸上,他指尖按着眉心,眼底满是疲惫。陈横捧着北境急报,站在案前,语气忧心忡忡:“陛下,北蛮那边又来施压了,说若三日内见不到‘沈姑娘’,就即刻强攻雁门关。”
“见不到,自然就攻不进来。”慕容锋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照原计划进行,五千玄甲军已在一线峡埋伏妥当,北蛮送亲队伍一到,便将他们一网打尽。朕要让北蛮知道,朕的人,他们动不得;朕的江山,他们也碰不得。”
陈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慕容锋摆了摆手:“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他看着案上那卷《逆脉断情书》的残页,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声音轻得像叹息:“沫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朕?”
当夜,沈沫月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身后有个人紧紧抱着她,温热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襟,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她想回头看清那人的脸,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血色。
“不要…别走…”她在梦中呢喃,猛地惊醒时,枕畔已被泪水浸湿。心口的钝痛真实得可怕,仿佛那梦里的血,真的溅在了她心上。
殿外传来值夜宫女的悄声议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她耳中:
“听说陛下又要御驾亲征了,这次要亲自去一线峡督战。”
“还不是为了偏殿那位?北蛮指名要她和亲,陛下怎么可能舍得?这是要跟北蛮拼命啊!”
“可姑娘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造孽。”
沈沫月蜷缩在锦被里,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划着。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掌心被指甲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拼出的,竟是一个“锋”字。她盯着那个字,心口突然一阵抽痛,眼眶瞬间红了。这个字,为什么会让她这么难过?
出征前夜
慕容锋来看她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坐在榻边的圆凳上,静静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有温柔,有痛苦,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执念。
“明日,朕要亲征北蛮。”他先开了口,声音比白日里柔和了些,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沫月握着锦被的手紧了紧,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对眼前的帝王一无所知,却莫名觉得,他此去凶多吉少。最终,她只能低声道:“陛下洪福齐天,定会平安归来。”
“别再说这些套话。”慕容锋突然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沫月,叫一次朕的名字,可好?就叫…慕容锋。”
沈沫月张了张嘴,“慕容锋”三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明明只是三个简单的字,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着他眼底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心口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慕容锋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他起身时,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受伤的鹰隼收起残破的羽翼。“等朕回来,给你换个身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沈家小姐已在那夜‘病逝’,从今往后,你可以做个普通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民女宁愿做回沈沫月。”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沈沫月自己也惊呆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借她的口发声,驱使着她说出了这个名字。
慕容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狂喜,还有一丝不敢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没入夜色中。走到殿外时,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的悸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记起“沈沫月”这个名字了,是不是离记起他,也不远了?
十日后,北境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文书上说,慕容锋率玄甲军全歼北蛮精锐,大获全胜。可紧接着,另一封急报便送到了凤仪宫——陛下在一线峡遭遇北蛮残余势力的埋伏,身中三箭,至今生死未卜。
消息传来时,沈沫月正在煎药。她想为自己调理身体,却莫名觉得这药是煎给别人的。听到“生死未卜”四个字,她手中的药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青瓷碎片和药汁溅了一地。她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心口的剧痛排山倒海而来,比那次断脉时还要疼,仿佛中箭的人不是慕容锋,而是她自己。
“他在哪?北境的军营在哪?”她冲出去抓住传令官的衣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陛、陛下还在一线峡的军营里,太医正在抢救,可箭上有毒…还在昏迷中。”传令官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答道。
沈沫月疯了一样冲进偏殿的暗格,翻找出一个尘封的木盒——里面装着她昏迷前随身携带的银针和医书。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银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她曾用这些银针,救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当夜,她抱着药箱跪在宫门之外,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痛。“让我去北境,我能救他!”她对着守卫大喊,声音嘶哑,“我知道那箭上的毒怎么解,我必须去!”
守卫面露难色,为难地说:“姑娘,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们不能放您出宫啊!”
“他会死!”沈沫月第一次失态嘶喊,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们不让我去,他真的会死!我记得那毒的解法,我能救他!”
混沌的记忆深处,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像是在轻声叹息:【逆脉断情,忘的只是记忆,断不了本能。凤翎血脉的医者本能,早已刻在你的骨血里。】
就在这时,守将骑着马从宫门外赶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沫月,突然想起三年前——同样的身影,曾单骑闯过敌营,为当时还是将军的慕容锋取回解药,那时候的她,眼中也带着这样决绝的光。
“打开宫门,放姑娘出去。”守将翻身下马,对着守卫下令,“若陛下怪罪,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沈沫月翻身上马,甚至来不及道谢,便策马冲出宫门。北上的官道尘土飞扬,她抹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痕,任由风刮得眼睛生疼。那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像破冰的春潮,汹涌而来——
慕容锋。
她想起来了,她要救的人,是慕容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