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祭·白发约
古墓中的鲛人灯忽明忽暗,幽蓝的光映着沈沫月鬓角那缕刺目的白发,像落了一片永不融化的雪。慕容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她冰凉的衣袖只有一寸,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被沙漠的沙砾磨过,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沈沫月捡起地上断裂的骨杖,将残存的杖尖抵在自己心口——那里,枯竭的凤翎纹路在杖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陛下可知道,凤翎血脉的反噬从何而来?”
“医正不可!”凌青突然用尽最后力气,从地上掷出一把匕首,“哐当”一声,骨杖应声而断。少年侍卫重重倒回血泊里,气息微弱,却仍死死盯着祭司的尸体,一字一顿道:“属下发过誓...要护您周全...”
慕容锋单膝跪地,玄色龙袍早已浸透沙尘与血迹。他伸手扣住沈沫月的腕脉,想运转内力探查她的伤势,却惊觉自羁绊断绝后,连这点微末的血脉联系都已消失,只触到一片冰凉。
“是情念。”沈沫月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声音平静得像古墓里的风,“凤翎血脉的诅咒,以情为引。每对在意的人动一次情,血脉便会枯竭一分。我父亲至死不敢拥抱母亲,你母妃宁愿背叛皇室也要远离...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诅咒。”
话音刚落,墓室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石块簌簌落下。壁画剥落的地方,露出更多模糊的记载——初代凤翎卫统领有两个双生女儿,一个嫁入皇室为后,一个继承凤翎卫为帅。可姐妹二人同时爱上了敌国皇子,最终一个为保皇室自刎于宫墙,一个为替妹妹复仇屠尽敌国城池,这便是血脉羁绊诅咒的起源。
“所以...”慕容锋的目光落在她鬓边越来越多的白发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在岐山行宫你替朕挡刀时,在太庙你为朕取心血救凌青时,在每一次朕靠近你、想护你时...”
“都如在饮鸩止渴。”沈沫月轻轻抽回手,从凌青怀中摸出那个染血的水囊,递到他面前,“陛下请回吧。龙国需要你,北境还在作乱,你不能留在这里陪我等死。”
与此同时,京城紫宸殿内,秦川盯着星盘上晦暗的帝星,脸色骤然变色:“不好!帝星晦暗,将星陨落,陛下恐有性命之忧!快备马,请陛下即刻回宫!”
陈横刚点齐玄甲卫,准备赶往西域,宫门却突然被重兵围困。二皇子萧景琰,身着亲王蟒袍,手持一卷泛黄的先帝密诏,率着西域联军直闯金殿,声音响彻朝堂:“慕容锋身世不明,当年弑兄篡位才登上皇位!本王奉先帝密诏,今日便要清君侧,正朝纲!”
话音未落,太庙方向突然升起一道狼烟——有人趁乱打开了皇室宗祠的禁制,将里面供奉的历代先帝牌位尽数损毁!
古墓中的慕容锋心口骤然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沙地。沈沫月下意识摸出银针,想为他封住止血的穴道,可针尖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却猛地停住。
“现在陛下明白了?”她收回银针,指尖微微颤抖,“你我之间,隔着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的血海深仇,隔着凤翎卫三百年解不开的诅咒,隔着整个龙国的安危...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慕容锋却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狂,几分决绝。他抬手,轻轻执起她一缕白发,放在掌心摩挲:“那又如何?朕宁愿与你痛饮这杯鸩酒,死在一处,也不要独自一人,清醒地活上百年,看着这江山没有你的模样。”
就在此时,古墓外的沙漠绿洲突然涌出无数伏兵。红袍祭司的狂笑穿透墓门,响彻夜空:“慕容锋,沈沫月,没想到吧?老夫早用龟息术假死,就为等你们自投罗网!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无数毒蝎如黑潮般涌进古墓,慕容锋挥剑斩落一片,可左肩还是被祭司的骨杖刺穿,鲜血瞬间染红了龙袍。沈沫月指尖银针连发,钉死了扑向凌青的毒蝎,可鬓边的白发又添了几缕,脸色也愈发苍白。
“别动用内力!”慕容锋想冲过去阻拦,却被毒蝎群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护凌青不断耗损血脉,“你的身子撑不住!”
沈沫月看着手中最后三根银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慕容锋还是镇守北境的将军,总在她深夜研读医书时,默默守在医帐外。有次她忍不住问他为何不走,少年将军红着耳根,支支吾吾道:“怕你被灯烟熏着,没人给你递茶水。”
毒蝎再次扑来的瞬间,沈沫月突然碾碎银针,将针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脉。白发如雪般纷扬飘落时,她心口那道早已枯竭的凤翎纹路,竟重新亮起了耀眼的红光!
“你...你竟逆转血脉!”祭司看着这一幕,惊恐地后退,“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沈沫月以自身鲜血为引,在沙地上画出古老的阵法。随着她的动作,沙漠中突然绽放出一朵朵血红的莲花,将毒蝎尽数困在其中:“这一招,原本是想留给你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死士,没想到...先用到了你身上。”
凌青突然从地上挣扎起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祭司狠狠撞向身后的石柱。骨杖穿透少年心口的刹那,慕容锋的剑也到了,一剑斩下了祭司的头颅。
月圆之夜,红袍祭司毙命,凌青重伤昏迷。而沈沫月倒在那片血色莲花中,双眼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三个月后,京城皇宫举行登基大典。新帝萧景琰身着龙袍,登上太和殿的宝座。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销毁所有关于凤翎卫的记载,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沈沫月与慕容锋的名字。
秦川与陈横因“效忠逆贼慕容锋”被囚天牢,却在某个雪夜被人悄悄救走。看守天牢的狱卒们私下窃窃私语,说救走他们的是个男人,身形极快,如鬼魅般掠过宫墙,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次年春天,西域传来惊讯——北境六部的王帐,在一夜之间被人尽数屠灭,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而在西域一片偏僻的荒漠绿洲深处,一间新建的草庐前,开着成片的红莲。沈沫月坐在铜镜前,亲手剪去最后一缕黑发——如今她的头发已尽数变白,像极了古墓中那盏鲛人灯的光。榻上的凌青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带着惊喜:“属下...属下还活着?”
沈沫月将熬好的药碗递到他唇边,手腕上,一道新生的凤翎纹路若隐若现。
窗外,胡杨树下,慕容锋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玄色衣衫上落满沙尘,显然是刚经历长途跋涉。他望着屋内那个白发身影,推开房门,轻声问:
“现在,我可以与你共饮那杯‘鸩酒’,陪你一起守着这片绿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