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锋醒来时,恰逢霜降。窗棂外飘着细碎的雪子,太医署特调的驱寒药香萦绕鼻尖,可他再感受不到那道熟悉的、属于沈沫月的药香。心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剜去最珍贵的部分,连呼吸都带着钝痛。他下意识抚向胸前——那枚曾与沈沫月血脉相连的龙纹胎记仍在,却不再发烫,冰冷得如同死去的蝶翅。
“陛下…”陈横跪在龙榻前,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您昏迷了整整七日,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又染了风寒…”
七日。足够一场大雪覆盖岐山的猎场,足够边关燃起三道告急的烽火,也足够…那个人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锋猛地推开床边的药碗,不顾太医的阻拦,赤足踏下龙榻。宫人惊恐地捧着鞋袜上前,却见他怔怔望着窗外——御花园尽头,医政司的屋檐下,再不会出现那个穿着素白医袍、低头捣药的身影。
“她在哪?”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让满殿宫人都忍不住颤抖。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应答。秦川硬着头皮捧着奏折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北境六部已递来降书,但他们提出条件,要求陛下诛杀‘祸国妖女’沈沫月,否则…否则就要重启战事。”
“啪!”一只玉镇纸突然砸碎在蟠龙柱上,碎片四溅。慕容锋眼底翻涌着血色,语气带着彻骨的寒意:“告诉北境那些废物——敢动她一根头发,朕就屠尽北境王族,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此时千里之外的西域边境,沈沫月正蹲在沙丘后,给自己包扎手臂上的刀伤。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止血的穴道时,她恍惚听见心口传来一声细微的破碎声——那是她与慕容锋的血脉羁绊,彻底断绝的回响。
“医正,追兵已经退了。”凌青递来一个水囊,少年的左脸上添了道狰狞的刀疤,却丝毫不减眼中的坚定,“但咱们的水囊只剩三个了,前面是百里流沙,要是找不到绿洲,恐怕…”
沈沫月接过水囊,望着无垠的黄沙,想起离宫那夜的情景。慕容锋为护她而流的血浸透她的衣袖,在血脉羁绊彻底断裂前的最后一瞬,她看见一幅更可怕的预言——若她不离开,三年后的雪夜,慕容锋将为护她,被万箭穿心而死。
“继续走。”她撕下染血的衣襟,紧紧裹住伤处,语气不容置疑,“必须在月圆前找到地图上标记的绿洲,否则我们都活不下去。”
凌青突然“噗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属下冒犯,斗胆问一句——医正为何不告诉陛下实情?您是为了救他才离开的,不是要背叛他啊!”
风沙卷起沈沫月褪色的医袍,如同残破的旌旗。她望着远处的夕阳,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让他恨我,总好过他为我死。他是龙国的陛下,不能为了我,赔上自己的性命,赔上整个江山。”
紫宸殿的烛火彻夜不熄,映照着满案的奏折。慕容锋坐在龙椅上,指尖摩挲着一支断裂的玉簪——那是沈沫月离宫时,落在他枕边的。他忽然抬头,问站在一旁的陈横:“当年在岐山,她为断血脉跳崖时,朕是否也这般痛?”
陈横与秦川沉默对视,谁也不敢接话。这三日,帝王近乎自虐地理政,边关急报、漕运改制、科举新章…他把所有时间都填满,仿佛要用无尽的政务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个消失的人。
“陛下,”秦川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沈姑娘离宫前,去过皇史宬。属下查过,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慕容锋指尖骤然一顿。皇史宬是皇家禁地,藏着历代皇族的秘辛,其中甚至包含…记载历代帝王结局的预言卷轴!
当夜子时,慕容锋屏退所有人,独自闯入皇史宬。在最深处布满蛛网的暗格里,他找到了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心口插箭的帝王,帝王身后,远处的悬崖边,有一个白衣女子正举剑自刎。画卷角落用朱砂注着一行小字:
“双星陨落,新帝登基。”
原来她早就知道!知道他们的结局是双双赴死,所以才拼尽全力离开他!
月圆之夜,沈沫月终于带着凌青,找到地图上标记的绿洲。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凉——所谓的泉水早已干涸,只余下一堆枯骨堆成的祭坛,在月光下透着诡异的气息。
“中计了!”凌青猛地挥刀劈碎一根枯骨,内里竟爬出无数通体发黑的毒蝎,“是北境的巫术!他们故意引我们来这里!”
沙丘后突然转出一个穿着红袍的祭司,手中的骨杖在月下泛着幽绿的光。他看着沈沫月,发出嘶哑的笑声:“没想到吧?沈医正,那卷所谓的‘帝王预言’,是老夫亲手所书!就是为了引你离开慕容锋,让你死在这西域流沙里!”
毒蝎如潮水般涌来时,沈沫月指尖银针尽出,瞬间钉死数十只毒蝎。她趁机冲向祭司,银针直指他的心口,却在刺中的刹那,听见祭司更加疯狂的笑:“你可知老夫为何定要杀你?因为慕容锋的母亲——靖安长公主,才是当年凤翎卫真正的叛徒!是她泄露了布防图,才导致你沈家满门被灭!”
沈沫月浑身一震,踉跄后退。脚下的沙地突然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陷阱。坠落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凌青举着刀,义无反顾地扑向祭司,为她挡住了袭来的毒蝎…
与此同时,慕容锋在皇史宬的暗格里,发现了一道隐蔽的暗门。推开暗门,里面竟供奉着靖安长公主的牌位,牌位旁还放着一封泛黄的遗书。陈横颤抖着捧起遗书,逐字念出:“…当年为保慕容氏血脉,臣妾不得不泄露凤翎卫布防图,嫁祸沈家…臣妾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
真相如惊雷般炸响——所以先帝要杀沈沫月,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所以北境要追杀她,是想利用这个秘密动摇皇室根基!所有人都在撒谎,所有人都在利用她!
“报——!”一名玄甲卫疾奔而入,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陛下!西北烽烟再起!北境联合西域三十六部,突袭了咱们的边关,守军已伤亡过半!”
慕容锋攥紧母亲的信笺,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出血来。殷红的血迹滴落在那卷预言羊皮上,竟慢慢显现出一行新的字迹:
“欲破死局,需至亲血脉献祭,以断羁绊,以安天下…”
他望着西北方向,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决绝。“传朕旨意,”他转身走向殿外,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御驾亲征,即刻启程!”
沈沫月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指尖触到满手温热的液体——是血。凌青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背后插着七把弯刀,鲜血浸透了他的侍卫服,却仍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受伤。
“祭…祭司已经死了…”少年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属下…属下藏了一个水囊,在…在怀里…”
沈沫月强忍泪水,撬开塌陷的石壁寻找出口,却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废弃的古墓。古墓的壁画上,记载着凤翎卫的起源——初代凤翎卫统领为保皇室安危,亲手给双生女儿种下了血脉羁绊咒,若双生后代动情念,必会遭反噬,双双殒命。
“原来…这是祖训…”她跌坐在一具腐朽的棺椁旁,终于明白——所以她的母亲从不与父亲同寝,所以慕容锋的母妃会选择背叛,所有人都在与这该死的羁绊抗争,却都以悲剧收场。
凌青突然挣扎着起身,声音带着警惕:“有…有人来了!”
墓门轰然开启,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来人的身影——是慕容锋。他满身风沙,盔甲上还沾着血迹,却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沈沫月。他快步上前,向她伸出手,眼底映出她鬓边新添的第一缕白发。
“跟朕回家。”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沈沫月却缓缓拾起地上祭司的骨杖,将杖尖指向自己的心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陛下可知,我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血脉羁绊断裂时,我已中了反噬之毒,无药可解。而且你母亲的背叛,陪上了我沈家那么多条性命,如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