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银杏新叶上滚成碎钻时,白鹿已站在藏经阁的断壁前。
他展开泛黄的《凌云诀》竹简,竹片上的朱砂咒文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张五的碎神刀斜倚在焦黑的廊柱上,刀鞘上的裂痕还凝着昨夜的松香。
“修仙先修气。” 白鹿用拐杖敲了敲张五的膝盖,“你这腿法带着军中蛮力,气脉淤得像堵塞的山涧,得先把这口气顺了。”
他抬手时,袖管里飘出片银杏叶,叶片在张五鼻尖前盘旋三圈,突然化作道青气钻进他眉心。
张五只觉丹田处腾起团暖意,十年前被火燎过的旧伤突然泛起酥麻。
他想运起往日的蛮力压制,却被白鹿用拐杖点中胸口:“沉下去,像山涧水往低处流。”
纱灵灵端着陶碗从破庙走来,碗里的药汁泛着苦香。
她蹲在断壁边看张五盘膝打坐,见他额角渗出冷汗,便用帕子轻轻拭去:“白鹿爷爷说这药能通筋络,你忍忍。” 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张五的气脉突然乱了,青气在经脉里冲撞,疼得他攥紧了拳头。
“心猿意马。” 白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修道最忌杂念,你这刀客的心思比蛛网还乱。”
他往张五头顶放了枚铜钱,“顶着它绕山走三圈,掉下来就罚抄《清心咒》百遍。”
铜钱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张五刚迈出三步就晃了晃。
碎神刀在腰间轻颤,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笨拙。小也背着捆柴火从山道下来,见他滑稽的模样,笑得差点把柴火撒了:“张五哥连枚铜钱都顶不住?”
“闭嘴。” 张五的额角青筋跳了跳,却不敢大幅度转头,生怕铜钱落地。
等他气喘吁吁地走完三圈,日头已爬到山尖。铜钱还稳稳顶在头顶,只是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白鹿捻着银须点头:“总算有点样子了。” 他接过纱灵灵递来的药碗,往里面撒了把晒干的银杏花,“这是飞行的底子,气脉顺了,才能御物。”
三日后的子时,藏经阁废墟突然亮起青光。张五踩着片巨大的银杏叶腾空时,纱灵灵正举着松明火把站在断壁下。
叶片在夜风里微微摇晃,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云海里,像条笨拙的鱼在碧波里游。
“腰再松些。” 白鹿的声音从云端传来,他踩着拐杖悬在半空,枣木杖头的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想象自己是片云,不是提线木偶。”
张五试着舒展腰身,银杏叶突然下坠三尺,吓得他死死攥住叶片边缘。碎神刀在腰间剧烈震颤,刀鞘上的裂痕竟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是常年饮血留下的刀煞,此刻正被灵气逼得躁动不安。
“不好!” 白鹿突然俯冲下来,拐杖点在张五眉心,“刀煞要噬主了!”
青光与黑气在半空冲撞,张五只觉头痛欲裂,十年前的火海幻象突然涌来。
他看见黑风魔人站在藏经阁顶狂笑,火焰舔舐着师父的道袍,三百弟子的哀嚎混着松涛在耳边炸响。
“张五哥!” 纱灵灵的呼喊像道清泉,浇灭了他眼底的赤红。他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让意识清明了几分,丹田处的暖意顺着经脉涌遍全身,竟将黑气逼回了刀鞘。
银杏叶缓缓落在破庙前,张五瘫坐在地,冷汗浸透的衣衫能拧出水来。
白鹿用拐杖挑起他的碎神刀,刀身的裂痕里还残留着黑气:“你这刀戾气太重,得用《清心咒》日日温养,否则迟早被它反噬。”
接下来的日子,灵山的晨雾里总飘着诵经声。张五坐在银杏树下抄写经文,笔尖的朱砂在宣纸上晕开,与刀鞘渗出的黑气纠缠、消散。
纱灵灵在旁缝补他磨破的袖口,偶尔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晨光穿过他发间的碎影,落在经文 “慈悲” 二字上。
小也每日天不亮就来偷看,见张五能让碎神刀在掌心盘旋,便缠着要学。
张五被磨得没法,只好教他最基础的吐纳法,孩子学得认真,连吃饭都捧着肚子运气,逗得纱灵灵直笑。
白鹿教他刀法时,总在关键时刻用拐杖架住他的手腕:“你这刀招太狠,招招致命却留不住余地。”
他让张五劈砍院中的青石,要求刀风扫过却不伤石上的苔藓,“修仙者的刀,该有护生之心,不止是杀伐之术。”
张五练了整整半月,才勉强做到刀风拂过,苔藓纹丝不动。收刀时看见青石上的刀痕深浅如一,突然明白白鹿的用意 。
当年师父也是这样教他,只是那时他满心想的都是报仇,从未懂过 “留余” 二字。
月圆之夜,白鹿带他登上灵山主峰。云海在脚下翻涌,像片银色的浪。“长生之道,不在丹药,而在心境。”
老人望着天边的圆月,银须在风中飘动,“你看这山,火能烧尽草木,却烧不灭山石;你看这月,盈亏往复,却从未真正消失。”
张五的碎神刀突然发出轻鸣,刀身映着圆月,竟透出几分温润的光。
他想起十年前逃出火场时,也是这样的月夜,只是那时心里只有恨,如今却装着银杏抽芽的暖、纱灵灵指尖的温度、小也认真的眼神。
“气脉通了,御物会了,刀法也有了雏形。” 白鹿转身下山时,拐杖的铜铃在夜里格外清响,“剩下的,得你自己悟了。”
张五站在峰顶,望着云海尽头的晨曦。碎神刀在掌心轻轻震颤,不再是嗜血的渴望,更像种呼应。
他知道自己离长生还远,但这灵山的晨雾、经文的墨香、身边人的笑语,已在他心里种出片比仇恨更辽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