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紫密”的成功,如同在梅机关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武田信一郎亲自下令,在机关内部的小宴会厅举办了一场规格不低的庆功宴。名义上是庆贺,实则是一场更精密的试探与各方势力的重新亮相。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日式料理和西式点心,清酒与威士忌在玻璃杯中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气氛看似热烈融洽,但每个人的笑容背后,都藏着不同的心思。
李景异(李约瑟)依旧是那身素色长衫,戴着墨镜,安静地坐在武田右手边的位置。他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却也是最沉默的存在。面对各方或真诚或虚伪的恭贺,他只是微微颔首,用最简洁的词语回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喜悦,仿佛那震惊整个梅机关的功绩与他无关。这份过度的平静,在喧嚣的宴会中,反而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各种探究的目光。
顾仰山以助手“查理”的身份,恭敬地站在他侧后方稍远的位置,低眉顺眼,扮演着忠诚的影子。但他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雷达,时刻扫视着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威胁到李景异的迹象。他看到武田虽然满面红光,频频向李景异敬酒,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次次刮过李景异墨镜下的脸庞。他看到佐佐木推着金丝眼镜,笑容谦和,却不时与武田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最让顾仰山心头警铃大作的,是梁景元。
梁景元今晚穿了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围在李景异身边,而是独自端着一杯酒,靠在远处的廊柱旁,目光却像锁定猎物的鹰隼,穿透人群,牢牢锁在李景异身上。那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欣赏,有势在必得的灼热,更有一丝……因无法靠近而产生的阴郁戾气。
当武田再次举杯,说着冠冕堂皇的赞美之词,并示意侍者给李景异斟满清酒时,顾仰山的心猛地一紧。李景异之前中毒的亏空尚未完全恢复,绝不能多饮。
就在侍者即将斟酒的那一刻,顾仰山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阻拦:“武田课长,李先生前几日身体不适,医生叮嘱需要静养,不宜多饮。这杯酒,请允许我代李先生敬您,感谢课长的信任与栽培。” 他说得恭敬,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伸手接过了那杯酒。
这一举动,在等级森严的场合,略显突兀。武田的眼神瞬间冷了一下,但很快又化为看似大度的笑容:“查理先生对李先生真是忠心可嘉。好,这杯酒,你代他喝!”
顾仰山面不改色,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清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放下酒杯,依旧退回原位,姿态谦卑,目光却坚定。
整个过程,李景异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默认了顾仰山的越矩行为。但这无声的默许,在梁景元看来,却刺眼至极!
他看到顾仰山那副理所当然的维护姿态,看到李景异对那份维护的全然接受,一股暴戾的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站直身体,端着酒杯,大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主桌前。
“李先生的功劳,确实值得大庆。”梁景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笑意,打破了原本虚伪的和谐。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景异,完全无视了旁边的顾仰山和武田,“这一杯,我单独敬李先生。恭喜您,再次证明了您无与伦比的价值。” 他的话语带着双关的意味,眼神更是充满了独占性的暗示。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
李景异微微抬起头,“望”向梁景元的方向,墨镜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就在顾仰山几乎要忍不住再次上前时,他才缓缓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清水,朝向梁景元的方向微微示意:“多谢梁先生,我以水代酒。”
又是以水代酒!又是这种礼貌却疏离的态度!
梁景元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李景异,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先生真是……惜命得很。”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这场小小的交锋,被在场所有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武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佐佐木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顾仰山看着梁景元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沉重。梁景元的执念已经毫不掩饰,这比林乃惠直白的恶意更加危险。他下意识地向李景异靠近了半步,形成一个更紧密的守护姿态。
李景异仿佛对刚才的暗涌毫无所觉,只是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