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的断箭,指尖还停在那道刻痕上。她没有抬头,只对站在帐外的女官说:“传令下去,所有军报改由口述,不得落纸。”
女官应声退下。帐内烛火晃了一下,映在她脸上,影子短促地掠过眉骨。她起身走到案前,抽出一张素布,在上面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布条折成细条,塞进一支空心铜管里。这是她新设的密信传递法,七人分段传送,每人只知一段路。
裴砚披甲出征前,来过一趟中军帐。他站在门口没进去,只隔着帘子说了一句:“粮道若断,我军必败。”
她说:“不会断。”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天刚亮,第一波战报送来。敌营第一道防线被破,伤亡三百,伤员正往回送。沈知微翻开物资清单,发现医帐里的金疮药只剩三成。她立刻下令拆了两辆闲置的粮车,把木板做成担架,又调出一批备用麻布包扎伤口。
雪还在下,风从北面刮过来。押运队回报,东线雪崩封路,西线有敌骑游荡,不敢前行。她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三份押运校尉的履历。她闭眼,心镜开启。
第一个念头冒出来:“这雪太大,再往前就是送死。”
她睁开眼,记下名字。
第二次闭眼,听到:“只要绕过山脊背风处,还能走。”
第三次,是:“拼了命也得把粮送到。”
她把第一人的令牌收走,命亲卫将其软禁后营。另两人各领一队精兵,带上轻量干粮和烈酒,分两路出发。她亲自监督装车,熏肉、粟饼、火油膏一样不少。每辆车都盖上厚毡,外面再裹一层油布防雪。
中午时分,前线传来消息,裴砚已率主力突入第二道营垒。但火矢用尽,急需补给。她翻出早先储备的“速燃膏”——这是她让人用松脂、硝石和干草灰调制的替代品,比火油更易点燃,运输也安全。她下令将库存全部调出,装进特制陶罐,由骑兵贴身携带送往前线。
一名副将进来请示:“要不要等雪停再增援?”
她摇头:“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不能停。”
副将犹豫:“可天气……”
她打断:“天气不会等人。你去通知辎重队,三班轮转,每批出发前必须经我核验清单,加盖双印。”
副将退出后,她拿出一本小册子,开始记录今日三次读心的结果。翻到最后一页,她在第九次使用机会旁画了个圈。还剩六次未用,但她不敢轻易动。内鬼未除,每一次读心都可能暴露她的手段。
傍晚,第一批伤员被抬回营地。帐篷不够,许多人只能躺在草堆上。她亲自查看每一处伤口,发现有人因失温手脚发僵。她立即下令打开临时仓,调出所有毛毯和烈酒,让士兵轮流喝一口暖身。
一名老兵蜷在角落,嘴唇发紫。她走过去蹲下,把酒壶递到他嘴边。老人摇摇头:“省着点吧,后面的人更需要。”
她没说话,硬把壶嘴塞进他嘴里。
老人咳了几声,终于咽下一口。他抬头看她:“娘娘不怕吗?这么近挨着我们这些脏人。”
她说:“怕也没用。你们在前面拼命,我在后面躲着,才算真脏。”
夜深了,第三波战报送来。裴砚已拿下敌军主帐,敌将溃逃,但对方在营后埋了火油槽,差点引爆。她听完汇报,手指慢慢收紧。果然,有人提前泄密。地形图上没有标记的地方,偏偏成了陷阱。
她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炭笔在营地西侧画了个叉。然后写下四个字:加强巡查。
旁边站着的文书问:“要不要调一队人过去?”
她摇头:“别动。现在任何调动都可能打草惊蛇。”
她回到案前,翻开最新的运输简报。三条路线中,两条顺利抵达,一条晚了半个时辰。押运官回报:“途中无阻。”
她盯着这条记录看了很久。风雪这么大,怎么可能无阻?要么是撒谎,要么是被人拦下又放行。
她取出心镜使用记录簿,在今日第九次机会旁又画了个圈。明天一早,她要亲自见这位押运官。现在不能动,军心不能乱。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卫进来跪地:“娘娘,前线急报。”
她接过信,展开看了一眼。
裴砚已率军驻扎敌营旧址,暂不回撤。伤员继续后送,需增派两队医手随行。
她提笔回复:“准。另派三十名精兵护送,路线按暗语执行。”
亲卫走后,她把信纸烧了。灰烬飘进炭盆,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坐回椅子上,披上玄色斗篷。烛光映在桌面上,照出三张摊开的简报。她的手指停在那条延迟的路线上,指节微微发白。
外面风雪渐小,营地灯火未熄。伤员的呻吟、士兵的呼喝、马蹄踏雪的声音混在一起。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查”字。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牌,放在灯下看了看。
铜牌上刻着一只鹰,背面编号七十三。这是她谍网中最隐秘的一支。她提笔写令:令七十三号即刻追查陈七行踪,重点盯死“锁”记源头。
令书封好,她交给守在外头的女官。
女官低声问:“还要继续查内鬼吗?”
她点头:“查。但不能乱。”
女官退下后,她靠在椅背上闭眼。脑子里全是粮道、时间、人名。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太久,最多一个时辰就得醒。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马嘶,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传令兵冲进来,单膝跪地:“娘娘!东线押运队遇袭,但……”
她猛地睁眼:“但什么?”
“但他们说,路上根本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