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远后,沈知微在乾清宫又处理了些后续事宜,待一切安排妥当,回到凤仪宫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案前,将昨夜那封染血的战报重新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纸上字迹依旧潦草,但每一个字都清楚写着“无一漏网”。她将纸合上,缓缓搁置在一旁案上。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裴砚来了。
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批完的奏折,脸色沉稳。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先开口。片刻后,裴砚把奏折放下,说:“东瀛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沈知微点头:“外患已清,可内弊还在。”
裴砚挑眉:“你说什么?”
她走到窗边,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递过去:“这是我让人整理的近十年世家通婚记录。你看这些名字,王家嫁李家,赵家娶陈氏,三代之内来回联姻,几乎成了一个圈。权力就在这圈子里转,外人进不去,百姓更沾不上边。”
裴砚接过册子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红线交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你是想动他们的婚姻?”
“不止是动。”她说,“是要打破它。如今寒门子弟能科举、能为官,为何独独不能与世家结亲?若才德足以任事,难道连婚配都要被出身锁死?”
裴砚沉默许久。他抬头看她:“你知道这会惹多大的风波。”
“我知道。”沈知微声音不高,却很稳,“可正因为知道,才要现在做。刚打了胜仗,民心可用;朝局未乱,政令可行。若是再拖几年,等他们结得更深,就真的动不得了。”
裴砚盯着那本册子,指尖在一处名字上停了停。那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女儿,去年拒了工部一位主事的提亲,理由是“门户不相当”。
他忽然冷笑一声:“他们口口声声讲礼法,其实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沈知微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裴砚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朱笔,在册子第一页写下四个字:准奏施行。
消息传出去是在三天后的早朝。
裴砚当众宣读诏书,宣布开放寒门子弟与世家女子通婚之禁,并由朝廷拟定首批联姻名单,作为示范推行天下。诏书末尾写道:“婚姻之道,在合二姓之好,不在分贵贱之等。”
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礼部尚书当场出列,跪地力谏:“陛下!祖制有言,士庶不可通婚,此乃维系纲常之本。今若开此先河,恐宗法崩坏,天下大乱!”
刑部与户部两位尚书也跟着上奏,请求收回成命。
沈知微立于丹墀之下,神色不动。等到三人说完,她才缓缓上前一步。
“三位大人说得重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大殿,“先帝年间,七品县令之子娶王氏旁支女,如今其子已是边关参将。去岁女子科举取士十二人,皆出自寒门,其中三人已入翰林院修史。既然官职可以不论出身,为何婚姻反倒要拘泥门第?”
礼部尚书急道:“官职凭才能,婚姻系血脉!二者岂可同日而语!”
沈知微看了他一眼,心中默念启用系统。
三秒内,她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若此令行,我家三女儿将来岂非要嫁给农夫之子?我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她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敢问张尚书,您家三小姐去年拒了工部主事之子的提亲,是因为他出身寒微,还是因为他俸禄不够养府中二十名婢女?”
满殿一静。
张尚书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沈知微继续道:“朝廷不是强迫谁嫁谁。我们只是打开一道门,让有情之人不必因出身错过,让有才之士不再因家世受辱。若真讲礼法,礼应成人之美,而非拆散良缘。”
裴砚坐在龙椅上,听着这话,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手,示意群臣安静。
“此事朕已决断。”他说,“不必再议。”
退朝后,沈知微回到凤仪宫,开始拟定首批十对人选。
她用了三次系统读心,确保每一人都无强烈抗拒之意。男方皆为新科进士或低阶官员,品行端正,仕途有望;女方则来自中等世家,家中并非顶尖权贵,不至于拼死反抗。
名单定下后,裴砚下旨:凡参与此次联姻者,男方可获吏部优先铨选资格,女方家族减免三年赋税。
诏令一出,民间震动。
有百姓拍手称快,说这是给穷人一条出路;也有世家闭门怒骂,称皇室败坏纲常。
沈知微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她在凤仪宫设宴,请入选的几位世家女子入宫饮茶。
席间不谈政令,也不提婚事,只聊诗书、民生、治家之道。
一位少女低头问道:“若……若嫁过去夫家贫寒,该如何持家?”
沈知微放下茶盏,说:“我小时候住在偏院,冬夜没有炭火,和婢女共穿一件厚衣取暖。那时我就明白,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在金银多少,而在心志是否坚定。”
那少女抬起头,眼中有些动容。
又有人问:“万一被人嘲笑攀附寒门呢?”
“你们不是攀附。”沈知微看着她们,“是带头破局。今天你们迈出一步,明日就有更多女子不必被困在门第里。”
众人沉默良久。
最后,有一位姑娘轻声说:“我愿意试试。”
沈知微点头,记下了她的名字。
当天夜里,她在灯下核对最后一份名单。朱笔在纸上划过,留下一个个名字。
窗外星河明亮,风吹动帘角。
她放下笔,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簪身温润,再没有半点异样。
她写完,吹熄蜡烛,准备休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名内侍冲进来,声音发抖:“贵妃娘娘!不好了!北狄使节突然求见,说有紧急军情上报!”
沈知微站起身,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转身披上外袍,朝乾清宫走去。
夜风扑面,吹起她的衣角。
她走得很快,脚步落在石阶上,发出清晰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