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那份边防奏报,指尖在案角轻轻一顿。烛火映着她眉心微蹙,昨夜批阅至三更才歇,今晨又早早入殿理事。太子尚在东宫温书,她独自坐于凤仪殿东暖阁,桌上堆叠的折子已整理出大半。
内侍匆匆进来,捧着一封朱漆密函。
“西域使节已在紫辰殿外候了半炷香。”
她起身,未换朝服,只将白玉簪扶正了些,径直往殿中去。
紫辰殿内百官列班,气氛比平日凝重。西域使节立于阶下,锦袍金翎,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他双手捧匣,躬身呈上:“臣奉西域三十六国之命,特来献盟约,共抗北狄。”
礼部尚书低声提醒:“此函未经通政司预审,依例不可直递御前。”
沈知微站在垂帘之后,并未应声。她抬手示意内侍接过密函,目光却落在那使节眼角细微的一颤——极短,却真实存在。
袖口滑落一瞬,她默念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后,冰冷机械音在脑中响起:【捕获心声——“密函藏叛国计,只待大周起兵,两面夹击”。】
她不动声色,命人展开密函。纸页泛黄,墨迹沉稳,写着联合出兵、共伐北狄的条款,末尾盖有数枚异族印鉴。她扫过几行,便停在用印之处——右下偏斜,印文边缘模糊,像是仓促加盖。
“贵使远道而来,辛苦了。”她开口,声音不高,“既为结盟,不知贵邦可曾派兵驻守西境?我朝近月已有三地遭劫,百姓流离。”
使节略一迟疑:“此……实因路途遥远,调度不及。”
“那若我军即刻发兵,贵邦能否半月内响应?”
对方额角渗出细汗:“这需禀明诸王,方能定夺。”
沈知微合上密函,搁于案上。
“你说要联手抗敌,却无一兵一卒助守边境;所呈盟约,印鉴歪斜,字迹虽工整,却非出自一人之手。”她语气渐冷,“更奇怪的是,你昨日刚抵京郊,今日便携密函直入宫门,连驿馆都未住下。通政司无人通报,禁军也未登记随行人数。你是真来结盟,还是另有所图?”
殿中一片寂静。
使节脸色微变,强笑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臣诚心而来……”
“诚心?”她打断,“那你心里为何想着‘只要他们出兵,东西两线便可同时动手’?”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使节猛地抬头,眼中惊惧一闪而过。
沈知微并未解释自己如何得知其心声,只冷冷看着他:“你说没有?那你现在心里又在想——‘糟了,她竟看出了破绽,只能硬撑到底’。”
那人双拳骤然收紧,随即松开,脸上笑容僵住。
裴砚就是这时踏入殿中的。
玄色常服,步伐沉稳,身后跟着两名亲卫。他一路从南苑赶来,连冠冕都未戴,直接走上丹墀。
“怎么回事?”
沈知微走出垂帘,站到他身侧,低声道:“西域送来所谓盟约,实则是挑动我朝与北狄开战的陷阱。此人是北狄安插的棋子,意图让我军主力西调,好让狄人趁虚而入。”
裴砚目光扫向使节:“你说的可是真的?”
“陛下明鉴!”使节跪地叩首,“小臣只是传信之人,绝无欺瞒之意!”
“那你敢不敢当着满朝文武,发誓此函确系西域诸王联署?”
那人顿住,不再言语。
裴砚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兵部尚书:“西境最近一次战报是什么时候?”
“回陛下,五日前哨骑回报,狄军集结两万骑兵于黑河以北,似有南侵之势。”
“那就对了。”裴砚盯着那使节,“他们等的就是我们分兵。一边假意结盟诱战,一边陈兵待发。这一招,用得熟啊。”
他回头看了沈知微一眼:“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从他进殿那一刻。”她说,“眼神太稳,稳得不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使者。而且,他不敢看你的位置。”
裴砚点头,随即下令:“禁军接管鸿胪寺,封锁所有出入通道。此人暂押驿馆,不得与外界接触。刑部即刻提审随行人员,查清底细。”
“是!”
又有大臣出列:“陛下,此事牵涉外邦,若贸然扣押使臣,恐引外交纷争,不如遣使交涉,查明真相再作决断。”
沈知微立即回应:“等我们遣使,前线早已失守。如今不是讲礼节的时候,是保江山的时候。”
裴砚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传令神武营整备军械,调集羽林左卫、右骁骑营精锐,三日后点将出征。”
群臣震惊。
“陛下要亲征?”
“不错。”他目光如铁,“这一仗不能拖,也不能靠别人打。我要亲自带兵,打穿他们的连营。”
有人还想劝阻,却被沈知微抬手止住。
“陛下亲征,士气必振。”她面向百官,“前线作战,后方统筹同样重要。我会留在京中,主持粮草调度、军情传递、民夫征调,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若大规模调粮,恐影响春耕。”
“那就优先调拨官仓存粮,减免受灾州县赋税,以工代赈修缮河道,既能稳民心,又能补军需。”
吏部官员接话:“各地乡学致仕官员愿支援后勤,是否启用?”
“全部启用。”沈知微答得干脆,“凡参与军务调度者,记入政绩,子女科举优先录用。让他们知道,这不只是朝廷的事,是全天下人的事。”
裴砚听着,嘴角微动。
他转头看她:“你准备好了?”
“早准备好了。”她说,“你管前方,我管后方。谁也别想趁乱动我大周一分一寸。”
裴砚点了头,没再说什么,只握了握腰间佩刀,转身离去。
散朝后,沈知微回到凤仪殿,立即召见户部、工部、兵部主事,围坐案前商议后勤安排。地图铺开,红线标出运粮路线,驿站分布逐一确认。
“江淮粮船七日内必须启程,每船配弓手十名,防沿途劫掠。”她指着图上一处,“这里设临时中转仓,由巡防营驻守。”
一名官员问:“若西域诸国因此断交,该如何应对?”
“他们本就没打算真交。”她淡淡道,“等陛下打完这一仗,自然会有人重新递上国书。”
话音未落,内侍急报:“乾清宫来人,说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她起身就走,未带仪仗。
乾清宫书房内,裴砚正在查看边关地形图。桌上摊着几份旧军报,都是关于北狄历年犯境的记录。
“你觉得他们会从哪突破?”他问。
“黑河渡口。”她说,“水流缓,滩地宽,适合骑兵突袭。而且靠近盐道,补给方便。”
裴砚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这一战,我要先占渡口,逼他们野战。”
“那你得带上火雷车。”
“工部已经备好二十辆,明日就能运到校场。”
两人沉默片刻。窗外传来传令兵疾驰而过的马蹄声。
“你怕吗?”他忽然问。
“怕什么?”
“怕我这一去,回不来。”
她看着他,很久才说:“你不会死。因为你还没看到新政彻底推行那天。”
裴砚笑了下,没再说话。
她离开时,天色已暗。宫道两侧灯笼次第亮起,照着她一路回到凤仪殿。
刚坐下,就有快马从宫门方向奔来,直冲政事堂门口。
骑士翻身下马,递上一封加急军报。
她拆开一看,眉头立刻锁紧。
西境急报:狄军前锋已越界三十里,烧毁三村,掳走百姓八百余。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远处宫门外,又有两匹传令马接连冲出,奔向不同方向。
她手指抚过发间白玉簪,目光沉静如水。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