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刚退,政事堂的烛火还未熄。
沈知微坐在案前,指尖划过新呈上来的科举录名册。纸页翻动声在空旷暖阁里格外清晰。她没抬头,只问一句:“礼部主官到了吗?”
内侍回话:“已在太极殿外候着。”
她合上册子,起身整理衣袖。白玉簪垂落一缕微光,映在紫檀案角的印匣上。她走出东暖阁时,天色尚灰,宫道两侧灯笼未灭,脚步声落在青砖上,稳而不断。
半个时辰后,百官列班已定。
太极殿内香烟缭绕,群臣肃立。裴砚坐于龙椅,神色沉静。他昨夜才收到前线捷报,狄军主力溃散,残部逃入荒漠。此刻朝中庆功之声未歇,人人脸上带着松快。
沈知微从侧阶步入,站于丹墀之侧。她开口第一句便是:“本届科举,三甲名单暂不公示。”
殿中一静。
礼部尚书出列:“娘娘,此科考生千余人,经三轮策论、诗赋、经义筛选,主考官亲阅卷宗,程序无误。若此时叫停——”
“本宫没说舞弊。”她打断,“只是重审一遍。为国取士,不容半点疏漏。”
众人稍安。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绯袍的老臣缓步上前。他是本届科举主考官周文远,两朝元老,文章大家,平日最受清流敬重。他拱手道:“臣奉旨监考,日夜不怠。所有试卷皆亲手批阅,绝无私情。娘娘此举,恐寒天下读书人之心。”
沈知微看着他,目光平静。
她不动声色地闭了下眼。
脑中瞬间响起冰冷机械音:【捕获心声——“只要这批门生入仕,三年内便可控六部言路”。】
她睁眼,唇线未动。
“周大人辛苦。”她缓缓道,“本宫并非不信你。只是昨夜翻阅名录,发现几个名字……有些眼熟。”
周文远微微皱眉:“还请娘娘明示。”
“林承业之子林昭,为何能入二甲?”她问。
“林昭文章扎实,策论尤佳,经复试评定,确有真才。”
“可他父亲三年前因贪墨被革职查办,按例其子弟五年内不得应试。”她说完,顿了顿,“还有张维礼,其兄曾为裴昭幕僚,案发后逃亡未归。此人竟也通过初选?”
周文远神色不变:“律令虽有禁限,但若才能出众,可特许参考。此乃先帝旧例。”
“是吗?”她轻声道,“那你书房地砖下藏的那份名单,也是‘先帝旧例’?”
话落刹那,周文远瞳孔猛缩。
他嘴唇微颤,却未出声。
沈知微抬手一挥。
殿外脚步齐整,东厂番役鱼贯而入,直奔周文远府邸方向。
她继续盯着他:“你昨夜烧了三封信。灰烬没清干净。其中一封写着‘待新人上任,再议监察改制’。”
周文远终于变了脸色:“这……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等搜出来再说。”
不到一炷香时间,一名番头快步进殿,双手呈上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几张未燃尽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二十多个名字,旁边标注着“户部”“兵科”“御史台”等职位。
沈知微拿过一看,直接念出声:“陈修年,安排入吏部考功司;赵元吉,送至都察院见习;李仲衡,荐为翰林编修……这些人,都是落第考生。”
她抬眼看裴砚:“陛下,这些名字,可都该出现在金榜之上?”
裴砚一直沉默听着,此时终于开口:“查实关联者,一律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不止如此。”她转向百官,“凡与此案有关之人,无论在职与否,即刻立案审查。传令各地学政,暂停一切补录、荐举。”
殿中鸦雀无声。
周文远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娘娘!老臣……老臣只是想为朝廷培养可用之才……”
“所以你就和裴昭余党联手,替他们安插亲信?”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以为换个名字、改个籍贯,就能瞒天过海?”
“我没有!”他猛地抬头,“我从未与逆党往来!”
沈知微再次闭眼。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捕获心声——“只要我不认,他们就没证据”。】
她睁开眼,冷笑一声:“你每月十五,都会派人往城南慈恩寺送一盒香灰。那不是祭祖用的。那是传递消息的暗号。寺里那个化缘的游方僧,根本不是和尚,是裴昭旧部乔装。”
周文远浑身一震,整个人僵住。
“你给他的香灰盒底部,刻着数字编码。上个月那盒,写的是‘七三八’,对应的是兵部七品主事缺额,三个名额,八个候选人。你把结果提前透露给了他们。”
她一步步走近:“你以为做得隐秘。可你忘了,有人亲眼看见你的人和那僧人在后巷交接。”
周文远额头冷汗直流,牙关打颤。
沈知微退回原位,对裴砚道:“此人勾结逆党,篡改科举,动摇国本。请陛下裁决。”
裴砚盯着跪在地上的人,良久,提起朱笔,在案卷上写下四个字:**欺君罔上**。
笔尖重重一顿:“押入天牢,严加审讯。牵连者,一并查办。”
东厂番役上前,架起周文远就走。他一路挣扎,口中喃喃:“我不是叛臣……我只是想保住门生前程……”
没人回应他。
退朝后,沈知微未回凤仪殿。
她在政事堂召见兵部、刑部、东厂三方主官,当面布置追查任务。名单上每一个人,都要查清背景、任职去向、通信记录。她要求每日汇总上报,不得延误。
“这次不只是抓几个人。”她说,“是要把裴昭这些年埋下的根,彻底挖出来。”
傍晚时分,第一批供词送上来。
果然如她所料,林昭的父亲林承业并未真正伏法。他在狱中已被调包,真身早已逃往北境。而张维礼的兄长,正是当年协助裴昭伪造遗诏的核心幕僚之一,一直藏身民间。
她将供词分类归档,正准备拟第二道清查令,内侍匆匆进来:“娘娘,御书房传来消息,陛下要您过去一趟。”
她起身,随人前往。
裴砚仍在御书房,桌上摊着一份新抄录的官员名录。他见她进来,指了指其中一行:“这个人,你也注意到了?”
她看去,是礼部右侍郎王崇礼。
“他去年曾提议恢复‘荐举制’,说是弥补科举不足。”裴砚道,“现在看来,怕是另有用心。”
“不止。”她说,“他曾三次私下拜访周文远,每次都在放榜前七日。”
裴砚点头:“东厂已经盯上了。”
两人沉默片刻。
“你还用了几次系统?”他忽然问。
“两次。”她说,“一次在朝堂,一次在审供词时,确认了一个证人的真假。”
“够了。”他说,“剩下的,靠证据说话。”
她应了一声。
回到政事堂,她继续批阅文书。夜深了,烛火跳了一下。
她正要吹熄灯离开,外面又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东厂密探跪在门外:“启禀娘娘,刚截获一封密信,是从城西一处私塾转出的,收信人地址是废弃的裴府别院。”
她立刻接过信封。
信纸普通,但折叠方式特殊,角上有个极小的折痕,像是一只闭合的眼睛。
她手指一顿。
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标记。
上次见到,是在那封西域密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