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小楠,我们现在就去临江侯府找他们算账!”
林婉清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着熊熊火焰,一刻也等不了。
“你听听传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代表林家去给江老太君贺寿,在回来的路上出的事!我呢?我是为了去找你,才糟了那些叛徒的暗算,被囚禁起来!”
“他是跟我一起去找你的!事情的起因经过,他有什么不清楚的。”
“可现在呢,全京城的人都以为,我们姐弟是‘孝感动天’,跑去边境祭拜父兄,结果‘不幸’被敌国余孽报复,壮烈‘殉国’了?!”
“他们这是在故意挑起所有人对敌国的愤慨,对林家‘满门忠烈’的同情!”
“然后他谢璟再适时地站出来,表演一番痛失所爱、却依旧情深不悔、要迎娶牌位的苦情戏码!他成了有情有义、一诺千金的典范!成了世人同情的对象,人人称赞的君子!”
她猛地抓住林楠的手臂,指甲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痛恨:
“他们这是在利用父兄用鲜血换来的忠烈之名!利用我们姐弟遇险受苦的经历!来成全他谢璟一个人的好名声!踩着我林家的累累白骨,吸着我林家的血,往上爬啊!小楠!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林楠挑眉,看着兀自愤懑但思路清晰的姐姐,心中了然——她的关注点完全在家族声誉被利用、父兄英名被玷污上,至于谢璟那点子所谓的“深情”和男女情爱,在她心里恐怕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等林婉清情绪稍稍平稳,林楠才蹙眉问出心中最大的疑窦:“姐,你说谢璟,或者说他背后的临江侯府,怎么敢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他们怎么就笃定没人会拆穿这漏洞百出的把戏?又凭什么确定我们两个真的死了,永远……回不来了?”
与此同时,临江侯府书房内,临江侯谢擎也正被同样的疑虑折磨得坐立不安,他看着面前侃侃而谈、志得意满的儿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谢璟却觉得父亲太过杞人忧天,不够沉稳,心下不免腹诽武将出身就是容易急躁。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好整以暇地反问:“爹,您到底在担心什么?依儿子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万无一失。”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分析,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第一,林家这几年因为只剩下老弱妇孺,行事越发低调,除了几家姻亲旧故,鲜少在权贵圈中走动,关注他们的人本就不多。舆论由我们主导,小事也能变成大事,反之,大事也能化于无形。”
“第二,我是林婉清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我的话,天然就带有极高的可信度。即便有人心中存疑,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谁敢跳出来质疑?难道要为了两个‘已死’之人,凭空得罪我们临江侯府?”
“第三,您担心江家?呵,”谢璟轻笑一声,带着算计,“江家会站出来说,林楠是因为去给他家祝寿才出的事吗?林家如今唯一的儿子怕是凶多吉少,江家是傻了才会主动把这天大的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平白惹上一身骚?他们只会闭口不言,甚至……乐得配合我们这番‘忠烈殉国’的说辞,全了自家的清静。”
“第四,”他放下茶杯,眼神笃定,“林婉清当时出门寻人,行踪隐秘,除了我,她根本未曾告知旁人具体去向。一个女子,落入那等穷山恶水,失踪这么久,您觉得……她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
他话语中带着一种冷酷的“现实”。
“第五,林家那些侥幸逃脱的护卫,我已经处理干净了。虽然跑了几个漏网之鱼,但无伤大雅。我早已在当地布下人手,并且对外统一口径,指认他们是敌国埋下的钉子!林楠林婉清的死,本就是他们护主不利的铁证!谁会相信一群‘叛徒’的攀咬?”
最后,他总结道,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林家老夫人只会躲在佛堂念经,不问世事。剩下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侄子,能顶什么用?爹,您告诉我,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儿子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都思量过了,确保万无一失才行的此事。”
“更何况,若不如此,林婉清失踪,儿子如何面对那些军中将领的问责?只有把罪魁祸首定为阴险狡诈的敌国,给他们一个仇恨的对象,儿子才能脱身。”
他甚至流露出一丝自以为是的“善意”:“说起来,他们姐弟俩还得感谢我呢。若不是我这般运作,他们就是死于无名匪徒之手,何等窝囊?凭白堕了林家满门忠烈的名声。如今这般,岂不更好?”
“唉,”他故作叹息,“我早就劝过婉清,不要逞强,长途跋涉本就不是她一个女子该做的事,她非不听……如今这般,也好。我只需付出一个正妻的名分,还无需再忍受她那倔强强硬的脾气,最终目的,一样能达到。”
他指的是借此接手林家军中势力的图谋。
谢擎看着眼前侃侃而谈、将阴谋算计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儿子,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的寒意。
他这个没什么大学问的武夫,憋了半晌,有些纳闷甚至茫然地问:“我……和你祖父,虽说平日里也有些自己的谋划算计,可做事……总还讲究个底线,算得上厚道。你母亲更是贤惠温良的女子……你这样……你们读的那些圣贤书,那个……那个圣人,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谢璟被父亲这质朴甚至有些“天真”的问题问得一噎,随即强辩道:“爹!儒学精义,通达权变,亦是君子之道。”
谢擎盯着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若是……万一……那姐弟两个,没死,回来了呢?”
谢璟闻言,先是一顿,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虚伪与笃定的笑容,仿佛早已备好答案:
“回来?回来就回来呗。”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辜又深情的模样:
“我不过是个听闻未婚妻不幸遇难,悲痛欲绝,却依旧坚守承诺、情深不悔的‘未亡人’罢了。他们活着回来,我自然是‘喜出望外’、‘感激上苍’啊。”
谢璟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甚至悠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我都已经做到愿意娶林婉清的牌位这一步了,她若是活着回来,难道还能无缘无故就悔婚不成?一切自然照旧,她依旧是我的未婚妻,将来是我的正妻。我有什么损失?反而更能彰显我的情深义重,不是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语气依旧温和:
“至于之前的传言……若是林婉清非要分辩,非要掰扯事实,那又如何?江家现在没有站出来戳穿,之后就更不可能站出来。他们只会成为我们的同盟,默认我们的说法。她林婉清空口白牙,凭什么污蔑我这个为了她林家名声、为了她身后哀荣殚精竭虑的未婚夫?”
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宽容”笑意:“不过,她若真如此不识大体,我也会包容她的。毕竟……一个女子,失踪了这么久,期间不知遭遇了多少折磨,精神有些错乱,胡言乱语,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世人,会同情她,但更会……怜悯我。”
他这番话,已然是将林婉清可能的反击路径都堵死了,甚至准备好了将她污名化为“精神错乱”的后手。
谢擎听完儿子这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算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
他盯着谢璟,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甚至带着几分鄙夷的语气说道:
“你们这些读多了书的文人……心思真是弯弯绕绕,阴险得让人害怕。”
他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椅子扶手,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踏实感。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眼神锐利地射向谢璟,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婉清这次失踪……你之前说为了名声不肯大张旗鼓的找人,不会……不会也有你的事儿吧?!”
他不敢想象,如果儿子为了达成目的,竟然狠毒到对自己的未婚妻下手……
谢璟闻言,脸上那伪装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急切和一丝恼怒:
“爹!您把儿子当成什么人了?!我再怎么谋划,也还不至于如此下作,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信:
“林婉清失踪,与我无关!我不愿意要一个名声有瑕的妻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谁愿意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而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木已成舟,我作为临江侯府的世子,未来的继承人,必须想办法弥补!我必须权衡利弊,思考如何在这糟糕的局面下,最大限度地保全我们侯府的利益,并且……为我们谋求最大的好处!这有什么错?!”
谢擎看着儿子激动辩解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疲惫地挥了挥手,不想再争辩下去,只留下一句:
“但愿……事情真能如你所料吧。”
但他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却如同阴云般,愈发浓重了。
他隐隐觉得,事情绝不会像儿子算计的那般顺利,林家的儿女,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