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之机,却无半分轻松。
林燃强行撑开的【定序领域】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光芒明灭不定,范围已从十丈收缩至不足五丈。玉瓶之内,他那新生灵胎的光芒愈发黯淡,翠玉般的躯体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维持这片秩序净土,对抗整个环境的规则侵蚀和“噬界之影”的持续冲击,消耗的是他存在的根本。
“林燃!”芸姨感知到玉瓶中急剧衰弱的气息,心焦如焚,守护旋律愈发急促,试图将更多温和的生命能量渡入瓶中,但那精纯的能量在接触到林燃灵体的瞬间,竟有种无处着力的虚浮感——他的消耗,并非寻常能量亏空,而是更深层次的“秩序本源”的透支。
青霖脸色凝重至极,他快速扫视着领域外那三团蠢蠢欲动的阴影。它们不再盲目冲击,而是如同狡猾的猎食者,开始绕着领域边缘游弋,阴影触须试探性地触碰光域边界,每一次接触都引得领域一阵涟漪,林燃的灵体也随之轻轻震颤。
“它们在学习,在适应…”青霖声音低沉,“林燃的领域能压制它们,但无法持久。我们必须想办法在领域崩溃前,解决掉它们,或者……撤离。”
撤离?又能撤到哪里?这黑沼泽的异变若不阻止,整个清音竹海,乃至更广阔的疆域,恐怕都会步此后尘。
林小雨紧咬着下唇,水晶躯壳上流转的光芒也因力量的大量消耗而显得有些晦暗。她看着玉瓶中那个小小的、奋力支撑的身影,一股混合着心痛、焦急与不甘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燃尽自己!
“一定有别的办法…”林小雨喃喃自语,她的演算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着之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噬界之影”的特性,分析着林燃那独特的力量。“它们怕林燃的光,是因为那光定义了‘秩序’,稳固了规则,让它们无法吞噬…但林燃的力量不足以覆盖太大范围,也无法长时间维持…”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青霖,以及他身后那些结阵戒备的竹海弟子。“青霖前辈!你们的音律,能否模拟,或者…共鸣林燃的‘秩序’之力?”
青霖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彩:“共鸣秩序?你是说…”
“林燃的力量本质,是‘定义’和‘稳固’规则。”林小雨语速飞快,“音律之道,同样可以引动和影响规则织网!如果…如果你们的音律,不是直接攻击,也不是单纯防御,而是试图去‘模拟’林燃【定序之光】的波动,是否能形成一种…伪秩序领域?哪怕效果远不如林燃,只要能对它们造成一丝干扰,为我们争取时间也好!”
这个想法极为大胆,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不同的力量体系,想要模拟其核心本质,谈何容易?
但青霖只是略一沉吟,便重重点头:“值得一试!林燃小友,请尽可能维持住领域,并尝试将你力量的‘韵律’传递出来!芸长老,还请助我一臂之力,稳定音律核心!”
芸姨立刻会意,她的守护旋律本就擅长调和与稳定,此刻正好作为基底。
玉瓶中的林燃,虽然已近极限,但听到这个计划,精神不由一振。他强忍着灵胎即将溃散般的虚弱感,不再将【定序之光】的力量完全外放形成领域,而是开始向内收敛,专注于自身灵体内部那三色光轮的旋转韵律,并将其通过一种极其微妙的灵魂波动,向外传递。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序之脉动”,平稳,坚定,带着一种让混乱归于平静,让虚无重归存在的奇特频率。
青霖闭目凝神,翠绿竹笛横于唇边,他所有的神识都沉浸在那传递而来的微弱波动之中。芸姨的旋律则如同温暖的背景音,抚平一切杂音,为青霖的感知创造最纯粹的环境。
片刻之后,青霖猛然睁眼,笛声响起!
这一次的笛声,不再是清越激昂的攻击之音,也不是绵密柔韧的防御之曲,而是一种低沉、缓慢、仿佛带着某种古老节拍的低吟。笛音凝而不散,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泛着淡淡青白色光晕的音波,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这音波试图去模仿、去贴近林燃传递出的“序之脉动”。初时显得十分生涩,效果微弱,那三团“噬界之影”仅仅只是顿了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但青霖没有放弃,他不断调整着音律的细微之处,竹海小队的其他弟子也纷纷奏响各自的乐器,他们的音律并非主攻,而是作为辅助,如同众星捧月般,强化、稳定着青霖主旋律中那试图构建“秩序”的意图。
芸姨的旋律也适时融入,她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调音器,帮助青霖的音律更好地与林燃的脉动产生共鸣。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那青白色的音波光晕,虽然远不如林燃的【定序之光】那般能直接定义规则、排斥虚无,但在其覆盖的范围内,原本被侵蚀得脆弱不堪的规则织网,竟然真的得到了一丝丝的“加固”!就像是在一张破败的渔网上,临时编织了一些细小的补丁!
而那一丝源自林燃本源的“秩序”韵律,通过音波的放大与扩散,虽然极其稀薄,却真实地弥漫开来!
游弋的三团“噬界之影”明显受到了影响!它们那流畅的游弋动作变得有些迟滞,如同在水中遇到了无形的阻力,周身那吞噬光线的黑暗,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纱,虽然依旧深邃,却不再那么令人彻底绝望。
有效!音律共鸣,真的能模拟出部分秩序之力的效果!
“攻击!”青霖厉喝出声,笛声陡然一转,从模仿的低吟变为凌厉的穿刺之音!这一次,音波攻击不再是泥牛入海,虽然大部分力量依旧被吞噬,但至少有了一两成,结结实实地冲击在了阴影本体之上!
林小雨和竹海弟子们的攻击也紧随而至!
水晶碎片不再瞬间瓦解,而是能在那迟滞的阴影躯体上留下短暂的凿痕;各种属性的法术光芒,也能照亮一小片区域,短暂地驱散黑暗!
虽然依旧无法像在【定序领域】内那样造成有效杀伤,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成功地干扰了“噬界之影”,为林燃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玉瓶中的林燃,压力骤减。他立刻抓住机会,收敛几乎耗尽的【定序之光】,全力运转“界心共鸣”,汲取着芸姨渡来的生命能量,以及…周围环境中,那被音律暂时稳固住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秩序之力,缓慢地修复着近乎干涸的灵胎。
战局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三团“噬界之影”在受到持续干扰和轻微伤害后,变得更加狂躁。它们不再执着于绕行,而是再次发起了冲击!只是这一次,它们的冲击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可阻挡,在穿透那层青白色音波领域时,速度明显减慢,形态也出现了一丝不稳。
青霖带领的竹海小队拼尽全力维持音律领域,同时发动攻击,堪堪抵挡住了阴影的冲击。每一次阴影与音波领域的碰撞,都让青霖等人的脸色苍白一分,音律也会出现瞬间的紊乱。这无疑是一场消耗战,看是他们先力竭,还是“噬界之影”先被磨灭。
林小雨则游走于战场边缘,她的演算能力发挥到极致,不断寻找着阴影在受到音律干扰时暴露出的、规则结构最不稳定的“瞬间”,然后凝聚力量发动精准打击。她的攻击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打断阴影的吞噬节奏,甚至偶尔能撕下一小片逸散的黑暗能量——那能量脱离主体后,很快就在音律领域中湮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付出了数名竹海弟子轻伤、几乎人人耗损过半的代价后,又一团“噬界之影”在青霖一道凝聚了全部精神、完美契合了林燃脉动的音波冲击下,发出了最后的尖啸,轰然溃散!
只剩下最后两团!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他们倾斜。
然而,就在众人精神稍稍一振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两团原本狂躁的“噬界之影”,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攻击动作猛地一滞。随即,它们不再理会青霖等人的音律干扰和攻击,而是如同归巢的倦鸟,猛地调转方向,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泥潭深处,那片规则“荒漠”最核心的区域冲去!
它们的形态在飞遁过程中开始扭曲、拉长,仿佛要融入那片虚无的背景之中。
“想逃?”一名竹海弟子下意识地想要追击。
“别追!”青霖和林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强烈的警示。
青霖是凭借丰富的战斗直觉,感到那深处有大恐怖。而林燃,则是通过“界心共鸣”,感知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在那两团“噬界之影”遁走的方向,泥潭的最中心,那片连他的感知都难以完全渗透的、规则崩塌最严重的区域,一股庞大、混乱、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吞噬”源点,正在缓缓苏醒!
之前,它一直处于一种近乎休眠的状态,只是本能地散发着侵蚀力量,孕育着那些游荡的“噬界之影”。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子体的死亡,或许是因为林燃【定序之光】的刺激,它…醒了!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吞噬意念,如同实质的海啸,从泥潭中心席卷开来!
青霖等人构筑的音律领域,在这股意念冲击下,如同纸糊般瞬间破碎!所有竹海弟子齐齐闷哼一声,口鼻溢血,精神遭受重创!就连青霖也是身形剧震,笛声戛然而止,翠绿的笛身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林小雨的水晶躯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演算核心过载,几乎当场死机。芸姨闷哼一声,守护旋律被强行打断,脸色煞白。
而玉瓶中的林燃,更是如遭重击,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灵胎再次剧烈震荡,那感知中的“搏动源点”,散发出的气息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那不是简单的“噬界之影”了…那是…
泥潭中心,那片巨大的、翻滚着黑色气泡的区域,此刻如同沸腾一般!淤泥向四周排开,一个巨大的、由纯粹黑暗和扭曲规则构成的“洞口”,缓缓从泥沼之下“浮”了上来!
洞口边缘不断蠕动着,伸缩着黑暗的触须,内部是连光线、感知、甚至“存在”这个概念都能吞噬的绝对虚无!而在那洞口的深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如同胚胎般蠕动的阴影,以及…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如同巢穴核心般的黑暗聚合体!
它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充满毁灭与虚无的维度,正在源源不断地将那个维度的规则侵蚀力,注入到这个世界!
“噬界之巢…”林燃微弱而震撼的意念,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脑海,“…或者说…一个刚刚成型的…‘侵蚀孔洞’…”
他们之前对付的,不过是这个“巢穴”或“孔洞”自然散逸出来的、最外围的子体!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孕育这一切的母体,是规则侵蚀的源头本身!
那庞大的黑暗聚合体似乎“看”向了他们这边,一股冰冷、死寂、不含任何情绪,只有最纯粹吞噬欲望的意志,锁定了所有人!
逃!
这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每个人心中升起。
面对这种层次的存在,他们之前的战术,林燃的【定序之光】,甚至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撤退!立刻!全员撤退!”青霖几乎是嘶吼着下达命令,他一把抓起因为反噬而行动迟缓的林小雨,芸姨则紧紧将玉瓶护在怀中。
竹海小队残存的弟子强忍着伤势和灵魂层面的恐惧,迅速后撤。
然而,那“噬界之巢”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些惊扰了它,并且拥有着让它感到“不适”的秩序之力的“虫子”。
洞口边缘,数十条粗壮的、由纯粹黑暗规则凝聚而成的触须,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撤退的众人疯狂追袭而来!
其速度之快,远超之前的子体!
眼看那致命的黑暗触须就要追上队伍末尾的弟子——
千钧一发之际!
“定!”
一声苍老却蕴含无上威严的沉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这片死寂的沼泽上空炸响!
并非实质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的律令!
随着这声律令,那数十条狂暴追袭的黑暗触须,其尖端部位的空间规则瞬间被强行固化、锁死!触须的前冲之势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壁!
紧接着,一道煌煌如大日、纯净如琉璃的白色光柱,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凭空出现在撤退队伍的后方,精准地轰击在那被暂时定住的黑暗触须之上!
“嗤——!!!”
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那足以吞噬寻常规则的黑暗触须,在这道白色光柱的照射下,竟发出了凄厉的(规则层面)尖啸,接触部位迅速消融、汽化!
光柱并未持续攻击触须,而是骤然扩散,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纯白光幕,如同一道神圣的壁垒,暂时阻隔在了众人与那“噬界之巢”之间!
光幕之上,流转着无数细密复杂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散发着稳固空间、净化邪祟、定义秩序的磅礴力量!
那“噬界之巢”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极致“秩序”与“净化”之力的光幕感到极大的忌惮,发出的吞噬意念更加狂暴,却暂时没有再次发动冲击。
劫后余生的青霖等人,惊愕地回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古朴,手持一柄拂尘,周身流淌着与规则织网完美交融的和谐道韵。刚才那定住空间的律令,正是出自他之口。
另一位,则是一位身着素雅青衣,气质空灵澄澈的女子,她手中托着一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古灯,那净化黑暗触须、化作守护光幕的煌煌光柱,正是源自这盏古灯。
“是弦月宗的律令长老和净明宗的持灯使者!”青霖一眼认出了来者,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这两大宗门,与清音竹海、厚土宗等同属秩序阵营,弦月宗精通规则律令,言出法随;净明宗则擅长净化邪祟,守护本源。他们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
那律令长老目光扫过下方狼狈的众人,尤其在芸姨怀中的玉瓶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看向那光幕后的“噬界之巢”,面色无比凝重。
“果然是‘蚀空魔穴’…没想到,竟在此地成型…”律令长老沉声道,“持灯使者,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需立刻护送他们离开,并将此地情况禀告联盟!”
持灯使者微微颔首,古灯光芒稳定地输出,维持着光幕。“魔穴已成,非我等几人能解决。需从长计议。”
有了两位强援的断后,青霖等人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黑沼泽核心区域。
直到远远离开那片被诡异空无气息笼罩的湿地,回到相对正常的山林中,所有人才如同虚脱般松了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的忧虑交织在心头。
他们成功地验证了林燃的力量是对抗“噬界之影”的关键,甚至找到了团队协作辅助的方法。
但他们也亲眼目睹了那更为恐怖的存在——“蚀空魔穴”。
那不再是小股的侵蚀,而是连接着毁灭源头的通道,是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吞噬世界的“伤口”。
林燃躺在温养的玉瓶中,感受着自身力量的缓慢恢复,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的【定序之光】能对抗子体,但对上那庞大的魔穴本体,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那魔穴深处隐约感知到的、更加深邃的黑暗…又是什么?
世界的规则正在被啃食,而他们,刚刚窥见了那啃食者巢穴的一角。
真正的战斗,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