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一如往常的夜里,李斯默默回顾一生,遗憾虽多,大体仍是满意的。
不知为何,今日心思格外沉重,总不由想起这些往事。他摇了摇头,振作精神,继续埋首公文。
然而李斯并未察觉,夜色中,危险正无声逼近。
丞相之位带来无上荣耀与财富,也引来无数猜忌与阴谋,令人难以防备。
张良与李斯本无深仇,但此次嫁祸,无异于为李斯备好了棺木。
乱世之中,人人皆有各自的目标。
赵高意在进谗打压扶苏,令他永无翻身之日,同时扶持胡亥,通过操纵傀儡皇帝号令天下。
而张良志在称王,推翻嬴政。他正是要让朝中两根顶梁柱相互争斗。
李斯身为丞相,百官之首,位高权重;赵高官居中车府令,是嬴政面前的红人,地位不逊李斯。
赵高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张良此计,可谓一着将军的妙棋。
在这二人明争暗斗之下,秦朝想不灭亡也难了。
……
待张良与飞羽抵达城北破庙,天色早已漆黑。刀疤男率领手下,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张良身影,刀疤男快步相迎。
“巨子,您终于到了。”刀疤男兴奋地对张良说道。
张良尚未回神,刀疤男已至跟前。
“参见巨子!”刀疤男跪在张良面前,行墨家最高礼节。
巨子?张良似乎明白了。在秦时明月中,唯有墨家最高首领方有此称。定是因他上次使用水寒剑,被他们私下奉为巨子。
“张良,这是怎么回事?”飞羽在一旁困惑不解。他只知张良带他来见几位故人,未料一来便受此大礼,更不懂刀疤男口中的“巨子”何意。
“墨家子弟,还不快来参见巨子!”不待张良回应,刀疤男已对身后众子弟喝道。
众墨家子弟闻言,纷纷朝张良方向跪地。
飞羽更加不解,为何那凶神恶煞的刀疤男对张良如此恭敬。即便他再不谙世事,也明白“巨子”指的正是张良。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叫张良,并非巨子。”张良弯腰欲扶起刀疤男,不料对方力道惊人,跪地不起,意志坚决。
“不,您就是我们的巨子。若您以巨子身份命我们起身,我们自会起来。”刀疤男固执地说。
“我已言明,我不是巨子,也不会承认此事。”张良已有几分恼怒。
这分明是逼他认下墨家巨子之名。张良平生最恨受胁迫,何况他对巨子之位毫无兴趣。
刀疤男闻此言,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哀伤。
他带领墨家子弟来到咸阳已有十几年,最初仍以刺杀秦王为目标。但现实残酷,他们连嬴政的面容都未曾见过,更不必说行刺。
自嬴政称帝后,对法家以外的诸子百家更是严厉压制。墨家这些人能在咸阳城隐遁已属不易,维持基本生存已是艰难。
后来他们投靠李斯门下,成为杀手,本想借此接近嬴政。
不料李斯将培养杀手一事严守秘密,尤其对秦王嬴政更是滴水不漏。
有任务时集体出动,无事时便混迹街头,终日无所事事,偶尔也接些私活。
十几年来,那颗心在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生活中渐渐沉睡。直到张良手持水寒剑出现。
这是天意,是墨家先祖的召唤。沉寂了十几年的心,终于重新苏醒。
他们认定张良为墨家巨子,并不全因水寒剑。他们并非草率之人,不会随意认人为首领。
当初他们为执行任务刺杀贾僧一行人,张良在明知强弱悬殊的情况下,仍坚持拔刀相助,救了贾僧一伙。
这不仅印证了张良的人品,更证明了他的实力——路见不平的心人人可有,但能付诸行动的却非人人所能。
认张良为墨家巨子一事,是所有墨家子弟共同认可的决定,并非刀疤男子一时兴起。
因此听到张良推拒之词,难免感到失落。
“巨子,我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作此决定,请您莫再推辞。”刀疤男子再度开口。
“我再重申一次,我叫张良,姓张名良,并非你所说的巨子。”张良语气冰冷。
“不,您持有水寒剑,那是墨家前任巨子的佩剑。您能得到它,便是天意。正是天意让我们寻到您。”刀疤男子仍不死心,竟想以天命说服张良。
但张良从不信命。
飞羽立在一旁,暗自思忖:这水寒剑不就是张良赠我的佩剑吗?它与这些事有何关联?
“你是指水寒剑?”张良闻言竟笑了,“若因此剑就要认我为巨子,恐怕不能如愿。”
墨家众人听不明白——明明水寒剑就在张良身上,他为何不肯承认。他们自然不知,此剑早已被张良转赠飞羽。
“飞羽,过来。”张良朝不远处的飞羽招手。
飞羽本已退至一旁,见此情形立即来到张良面前。平日小事他可任性,但大事当前始终配合默契。
“何事?”飞羽抬头问道。
“你可还随身带着水寒剑?”张良如是问。
张良心知肚明,水寒剑必然在飞羽手中。当初飞羽初见这柄剑时便爱不释手,连入睡都要抱着它,又怎会轻易离身。他方才那番问话,本就不是说给飞羽听的,而是要说给在场的墨家子弟。
带着。飞羽淡然应答。
很好,从现在起,你便是墨家新任巨子。张良唇角含笑。
此话何意?飞羽不明所以。
张良并未理会飞羽的疑问,转而面向墨家众人朗声道:如今水寒剑已不在我手中,我将它赠予飞羽。这位年轻人,比我更适合执掌此剑。
他略作停顿,继续说道:若诸位坚持要拥立持有水寒剑者为巨子,那么飞羽无疑是最佳人选。
说罢,张良将飞羽轻轻推至身前,直面墨家众人。
以刀疤男子为首的墨家子弟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来,飞羽,取出水寒剑让他们一观。张良的语气温和得如同在哄劝孩童。
飞羽望向张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依言取出水寒剑。剑身甫现,四周空气骤然转寒。
墨家子弟们立即认出这确是货真价实的水寒剑。更令人惊叹的是,飞羽仅是持剑而立,那股彻骨寒意便已弥漫开来,证明他确实比张良更适合这柄剑。
大哥,我们该如何是好?一名墨家弟子低声询问刀疤男子。
这等神兵利器,岂能轻易转赠他人?又一人出声质疑。
刀疤男子垂首沉吟,迟迟未作决断。
此乃水寒剑自己的选择。飞羽确实比我更有资格成为它的主人。看来,这墨家巨子之位,我是想当也当不成了。张良故作遗憾地叹息。
飞羽,快请他们起身吧,长跪对身体无益。张良提醒道。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飞羽仍旧一头雾水。
飞羽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寂静无声。张良神色骤然严肃,未作回应。墨家众人也将目光齐刷刷投向张良。
他们期盼张良继任巨子之位,并非仅仅因为水寒剑。这柄剑承载着他们对逝者的追思与敬仰,但墨家更需要向前展望。
墨家的发展前景日益黯淡,甚至面临消亡危机。究其原因,其一是嬴政的高压统治下,诸子百家无不遭受重创,发展尽显颓势;其二便是自高渐离之后,再无人能统领全局。犹如军队失去将领,纵有再强的实力,也终将沦为散沙,难成气候。
就在墨家子弟感到前路黯淡之际,张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到来,仿佛带来了光明,令众人以为,这人能够带领墨家重新崛起。
刀疤男心中仍然犹豫,他不愿轻易认一个素未谋面、深浅不知的飞羽为墨家巨子。
然而水寒剑却在飞羽手中,若如此,便再难请张良接任巨子之位。一时间,进退两难。
“我张良,不能当你们的巨子。但只要你们愿意追随我,我必带领你们推翻秦朝,另立天下。”张良声音凛然,如君王一般,扫视着跪地的墨家众人,继续说道:“那时,墨家自然能够复兴。”
张良话音落下,目光沉静而坚定地望向众人。
飞羽站在张良身旁,也被他此刻的气势所慑,仿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张良。
张良话中之意,飞羽再清楚不过——他要成就帝王之业。这并非张良第一次提起,但今日,他显得格外坚决。
“我要以张良之名,覆灭秦朝,而非以墨家巨子之名。你们仔细想想,是否愿意跟随我。”张良语气虽似询问,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刀疤男只怔了片刻,便迅速回过神,起身面向张良。
“好,我们愿意追随你,成为你的部下。”刀疤男郑重说道,他身后数十名墨家子弟也纷纷起身。
此刻,刀疤男对张良更加另眼相看。这人的野心,远比他想象中更为磅礴。
他愿舍弃墨家身份追随张良,这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墨家所有人的未来。
“你们呢?”张良见刀疤男已转变态度,转而问向其余墨家子弟。
“我等愿追随你!”众人齐声应答。
见墨家子弟已彻底归顺,不再执着于立他为巨子,张良神情终于缓和下来。
飞羽心中暗叹,方才还固执不已的墨家众人,竟被张良几句话说服,转变如此之快。
“既然如此,明日随我出城。今晚城门已闭,暂且在此休息,明早启程。”张良说道。
张良又得一批人马,墨家子弟也寻得明主,飞羽则愈发敬佩张良。
这一夜,众人安然入眠。
天光渐亮,朝阳自远山后悄然升起,林间鸟鸣不绝。
破庙前,众人已整装待发。
“张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飞羽问道。
“先出城。”张良回答。
“不可。”刀疤男提出异议,“此时出城太过惹眼。不如分头行动,各自寻机出城,之后再会合。”
“好。”张良心中颇为满意,看来刀疤男已真心归附。
“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张良看向刀疤男问道。
今后要一同共事,总不能一直喊他刀疤男吧?
“我是李正弘,在墨家弟子中排行第二,叫我李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