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极深之处,是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幽冥领域。
这里没有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只有永恒的幽暗,唯有海底地热喷口处逸散的矿物与微生物,凝结成幽幽的蓝绿磷光,如同散落的鬼火,勉强照亮这片死寂的深渊。
而在这片幽暗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庞大而狰狞的“宫殿”——它并非凡间工匠所筑,而是由数百年间沉没的船只残骸、巨鲸与深海海怪的森白骨架,以及扭曲增殖的黑色珊瑚,以一种蛮荒而混乱的方式堆积纠缠而成。
前朝的楼船桅杆斜插在珊瑚丛中,船帆早已腐朽成灰,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杆;
巨型乌贼的腕骨如同狰狞的雕塑,缠绕着破损的青铜锚链;散落在“宫殿”各处的珍珠与宝石,有拳头大小的南海夜明珠,也有璀璨的红宝石,此刻却如同路边石子般无人问津,唯有磷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这些,都是过往船只沉没时留下的“贡品”,是蛟龙敖辛统治这片深海的战利品。
宫殿最深处的“王座”,是一艘先秦巨舰倾覆后留下的青铜舰首,舰首上雕刻的饕餮纹早已被海水侵蚀得模糊不清,表面爬满了散发着阴冷能量的墨色海藻,海藻下偶尔渗出粘稠的黑色汁液,滴落在下方的白骨堆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此刻,这青铜舰首之上,正盘踞着这片深海的绝对霸主——蛟龙敖辛。
它通体覆盖着碗口大小的黑鳞,每一片鳞甲边缘都锐利如刀,在磷光下流动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轻轻一动便会摩擦出细碎的火花;
蜿蜒的身躯粗壮得堪比成年巨树,仅仅是盘踞在舰首上,便如同一座小型山峦,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头顶那根独角并非笔直,而是带着天然的扭曲弧度,颜色深紫近黑,尖端萦绕着暗红色的电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那是它体内狂暴雷霆之力的外溢。
敖辛微微昂起狰狞的头颅,猩红的竖瞳半开半阖,带着慵懒的满足感。
它巨大的下颌缓缓开合,将最后几头被妖力震晕的巨鲨囫囵吞下——这些巨鲨体长三丈,在深海中也算一方霸主,此刻却如同蝼蚁般毫无反抗之力。
锋利的牙齿碾磨着鲨鱼的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殷红的血水从它嘴角溢出,如同细小的溪流,迅速被冰冷的海水稀释,却引来了更多细小的食腐鱼类,围着它的身躯打转,却不敢靠近分毫。
“大王,仙使传来的消息,当真可靠吗?那秦人竟真敢驾船来深海寻您的麻烦?”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宫殿角落传来,说话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蟹将,它背着半人高的青黑色蟹壳,螯钳上还残留着船板的木屑,显然是负责清理沉船残骸的手下。
敖辛并未真正开口,一股蕴含着傲慢与残忍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波纹,在巢穴中扩散开来,震得周围的磷光都剧烈晃动:“云华那女人虽心术不正,却还不敢骗本尊。不过是几个陆地蝼蚁,造了条稍微结实点的破船,就敢来东海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它甩动了一下布满骨刺的巨尾,尾尖扫过一堆白骨,瞬间将其碾成粉末,搅起大股浑浊的泥浪:“本尊在此称王数百年,掀翻的楼船比他们见过的人还多!吞几个凡人为血食,掀几条破船挡粮道,本就是本尊的权柄,是这大海赋予我的乐趣!”
旁边一只手持三叉戟的虾兵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虾眼转动着,低声道:“可仙使说,那秦人的首领叫张苍,会什么‘律令之术’,还能引动国运……要不要属下带些弟兄,去海面下埋伏?以防万一……”
“埋伏?”敖辛的神念中传来嗤笑般的波动,猩红的竖瞳猛地睁开,闪过一丝暴戾,“本尊需要埋伏?一群在陆地上靠条文唬人的蠢货,到了这无边大海,就得守本尊的规矩!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们敢来,就得有被撕碎的觉悟!”
它回想起云华仙子传来的画面——那艘名为“蜃楼”的机关船,还有站在船头的张苍与墨荆,神念中的不屑更浓:“秦法吏?言出法随?在陆地上或许能骗骗那些愚夫愚妇,到了海里,他的律令能管得住风浪,还是能挡得住本尊的牙齿?”
简单的头脑里,早已被“化龙”的渴望和“九天清灵液”的诱惑填满,根本未曾将所谓的律令与机关放在眼里。
在它看来,那艘“蜃楼”不过是一件即将被撕碎的玩具,船上的人不过是一群稍微强壮些的“血食”——尤其是张苍,云华说他能引动国运,那他的魂魄定比寻常凡人凝练,吞了他,说不定能让自己的血脉再精进几分;还有那个造船的女子,灵魂中带着机关术的特殊气息,想来也是难得的“点心”。
“大王英明!那秦人若是来了,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蟹将连忙附和,举起螯钳拍了拍马屁,“等大王吞了那秦吏,得了仙使的清灵液,化龙之后,整个东海就都是大王的天下了!”
这句话恰好说到了敖辛的心坎里,它猩红的竖瞳中燃起更加炽烈的凶焰,身躯微微震颤,体内的雷霆之力越发狂暴,独角上的电光也变得更加刺眼:“没错!本尊化龙之后,定要让那些陆地蝼蚁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霸主!”
它不再满足于盘踞在巢穴中等待。
云华的承诺如同最烈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它骨子里的暴戾与傲慢——它不屑于潜伏,不屑于伏击,它要以绝对的力量,将那艘不知天高地厚的机关船撕碎,将上面的人一口吞尽,以此彰显自己作为深海霸主的威严。
“吼——!”
一声沉闷如雷、却能穿透海水的龙吟,从深渊巢穴中爆发!
声波扩散开来,震得周围的沉船骨骸瑟瑟发抖,磷光乱颤,那些围在周围的食腐鱼类瞬间被震死,浮在海水中一动不动。
敖辛庞大的身躯猛地舒展开来,如同一条沉睡的黑色山脉骤然苏醒!
强健有力的巨尾猛地一摆,恐怖的力量瞬间爆发,排开万吨海水,在深海中掀起一股狂暴的暗流,连海底的泥沙都被卷得漫天飞舞!
它那山峦般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毫不相称的惊人速度,破开幽暗的海水,周身的黑鳞泛起嗜血的光泽,独角上的雷霆噼啪作响,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径直朝着上方那艘它视为“猎物”与“点心”的“蜃楼”,悍然冲去!
深海之下,猎杀者放弃了所有伪装,带着对陆地生灵的绝对蔑视,带着碾碎一切的傲慢,主动发起了进攻!
一场深海与甲板的厮杀,即将在漆黑的海面下,惨烈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