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柱后的通道比想象中更加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辐射读数在这里飙升到令人心惊的数字，防护服的内置警报每隔三十秒就发出一次短促蜂鸣。
顾锦城打头阵，宋墨涵紧随其后。她的医疗包在狭窄岩壁上刮擦出刺耳声响，但她的手始终稳稳托着便携式辐射监测仪。
“前方十米有光。”顾锦城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带着压抑的呼吸声，“不是源石荧光…像是人工光源。”
小队依次挤出通道，眼前景象让所有人愣住。
这是一个约两百平方米的地下空间，墙壁光滑得反常，明显经过人工打磨。四角立着锈蚀的金属支架，顶端悬挂着老式矿灯——而它们竟然亮着，发出摇摇欲坠的昏黄光线。
房间中央没有晶柱，只有一个低矮的石台。台上躺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二十年前款式防护服的人，面罩透明，能清晰看见里面——是个年轻女性，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最异常的是，她的胸口有一块拳头大小的源石结晶，正以缓慢的节奏明暗闪烁，仿佛在呼吸。
“生命体征检测。”宋墨涵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扫描仪。
仪器发出连续的哔声，屏幕上跳动着曲线——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跳，每分钟十二次。呼吸频率极低，体温却维持在正常范围。
“她还活着？”赵小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可能。”林致远检查了那些矿灯，“这里的电力系统早该失效了。除非…”
“除非有独立的能源。”周明远发现了墙角的设备——一台老式但保养良好的发电机，连接着复杂的线路，“这机器在运转，燃料是…源石粉末。”
秦月博士的声音突然插入，这次异常清晰，仿佛通讯干扰消失了：“立刻报告你们看到的完整情况！包括所有细节！”
顾锦城快速描述了场景。通讯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让人以为信号再次中断。
“那是‘黎明计划’的休眠者。”秦月终于开口，声音沉重，“二十年前，东部战区的一项绝密实验——尝试让重度源石感染者进入休眠状态，等待未来可能的治愈技术。实验因伦理争议和风险太高被终止，所有记录都被封存…”
她顿了顿：“但显然，有人把实验体转移到了这里，并利用矿脉的天然辐射维持休眠系统。”
宋墨涵已经走上石台，小心地检查那名女性。她的防护服内侧绣着编号：Lm-07。还有名字：苏琳。
“苏琳？”宋墨涵轻声重复，脑中闪过苏晚的资料——苏晚的档案里，母亲一栏写着“早逝”。
“苏晚的母亲也叫苏琳，曾是东部战区医疗部门的研究员。”秦月证实了她的猜测，“七年前因重度感染被宣告死亡…现在看来，死亡报告是伪造的。”
顾锦城走到宋墨涵身边：“能唤醒她吗？”
“风险极高。”宋墨涵快速分析着监测数据，“她的生命体征与胸口的源石结晶完全同步。强行中断休眠，可能导致结晶暴走，或者…”她看向房间四周，“或者触发某个保护机制。”
话音刚落，房间突然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有节奏的震动——仿佛巨大的心脏在跳动。墙壁上的源石脉络同时亮起，紫红色的光芒如血液般流动，全部汇向石台。
“它们来了！”守在通道口的李浩然低吼。
晶甲兽，数十只，从各个裂缝中涌出。但这一次，它们没有攻击，而是围绕着房间外围，匍匐在地，发出低沉的和鸣声。那声音不再是威胁，更像是…某种仪式性的吟唱。
“它们在守护她。”林致远想起了勘探队员的笔记，“‘它们不是在守护什么东西，是在守护她’。”
石台上的苏琳，眼皮微微颤动。
宋墨涵本能地后退半步，但医生的职责让她立刻又上前，准备好急救设备。顾锦城按住她的肩膀：“太危险。”
“我是医生。”宋墨涵没有回头，“如果她要醒来，必须有医疗人员在场。”
苏琳的眼睛睁开了。
那是一双完全被紫红色光芒填满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她缓缓坐起，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胸口的源石结晶闪烁频率加快，与整个房间的光芒同步。
“你…是谁？”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却是双重音效——一个年轻女声，一个非人的低沉共鸣。
“我们是第七战区特别行动小队。”顾锦城上前半步，挡在宋墨涵身前，“你是苏琳研究员吗？”
“苏琳…”她重复这个名字，光芒流转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人性的困惑，“那个名字…很久没有人叫了。”
她站起身，动作逐渐流畅。晶甲兽们的和鸣声更加响亮。
“你们不该来这里。”苏琳——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存在——环视小队，“休眠即将完成，转化即将结束。届时，我将成为桥梁，连接两个世界。”
“什么转化？”宋墨涵从顾锦城身后走出，“苏琳女士，如果你的意识还存在，请回答我——你自愿进行这个实验吗？”
那双发光的眼睛聚焦在宋墨涵身上。一瞬间，光芒略微黯淡，露出了底下属于人类的棕色虹膜。
“不…”苏琳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痛苦，“他们骗了我…说这只是治疗…但我控制不住了…”
她的双手抓住胸口的结晶，试图将它扯出。结晶立刻爆发出刺眼强光，整个房间的源石脉络同时暴走。
晶甲兽群站立起来，发出威胁性的嘶吼。
“她在抵抗！”宋墨涵喊道，“现在是最好的干预时机！”
但如何干预？没有人知道。
顾锦城做出了决断：“周明远，准备强效镇静剂！李浩然，压制晶甲兽，不要致命！林致远，赵小薇，保护宋医生和苏琳！”
战斗再次爆发，但这次更加艰难——不能杀死晶甲兽，因为它们似乎是苏琳意识的延伸；不能伤害苏琳，因为她仍是受害者。
宋墨涵趁着顾锦城带人制造的空档，冲上石台。她握住苏琳试图撕扯结晶的手：“停下！强行移除会要你的命！”
“让我死…”苏琳的眼睛在人类与光芒之间切换，“比变成怪物好…”
“你不是怪物。”宋墨涵的声音异常坚定，“你是苏晚的母亲，她还在等你。”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苏琳的动作停滞，眼中的光芒剧烈波动。
“晚晚…她还活着？”
“她活得很好，而且有特殊能力，也许能帮助你。”宋墨涵迅速取出携带的苏晚血样数据，“看，她的血液能中和源石活性。如果我们能把你带回基地…”
“太晚了…”苏琳摇头，光芒重新占据上风，“结晶已经和我的心脏融合。移除它，我会死；留着它，我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东西。”
她突然抓住宋墨涵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但你可以帮我…医生，我能感觉到，你的精神力很特别…稳定，坚定…”
宋墨涵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顺着手腕涌入，是源石能量，但被刻意控制在不造成伤害的强度。与此同时，苏琳胸口的结晶闪烁频率开始与她自己的心跳同步。
“你在做什么？”顾锦城击退一只晶甲兽，回头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
“她在建立连接…”秦月博士的声音急促传来，“宋医生，立刻中断接触！她在试图将部分意识转移到你身上！”
但已经来不及了。
宋墨涵看到画面——不是用眼睛，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中：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哼着摇篮曲；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兴奋地展示数据；然后是疼痛，无尽的疼痛，源石在体内生长；最后是承诺——“休眠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医生！”顾锦城的声音把宋墨涵拉回现实。
她发现自己跪在石台上，苏琳的手已经松开。结晶的光芒黯淡了许多，苏琳的眼睛也恢复了更多人类的神采。
“我暂时压制了它…”苏琳虚弱地说，“用你给我的…稳定感。但我撑不了多久。听着，这个矿脉深处有一个更大的东西…它不是源石矿，是活着的…”
房间再次剧烈震动，这一次，连晶甲兽都开始不安地嘶鸣。
“它在苏醒…因为我刚才的精神波动惊扰了它…”苏琳抓住宋墨涵的手，“带我走…或者杀了我。但绝不能让那个东西完全醒来…”
她话音未落，房间地面突然裂开。
不是坍塌，而是有意识地张开——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洞口出现在石台旁边，深不见底，从中涌出的不是黑暗，而是粘稠的、脉动的紫红色光芒。
一只巨大的、完全由源石结晶构成的“手”从洞中伸出，五指张开，抓向石台。
顾锦城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宋墨涵，两人滚下石台。结晶巨手抓住苏琳，将她向洞中拖去。
“不！”宋墨涵挣脱顾锦城，甩出医疗包中的应急绳索，准确地套住苏琳的脚踝。但那股力量太大了，连带着她也向洞口滑去。
顾锦城扑过去抱住她的腰，林致远和周明远同时抓住绳索，李浩然和赵小薇开枪射击那只结晶巨手——子弹在晶体表面溅起火花，但无法造成实质伤害。
这是一场绝望的拔河。
苏琳在巨手中挣扎，她胸口的结晶疯狂闪烁。突然，她做出了决定——用尽最后力气，从防护服内袋掏出一支注射器，扎进自己的脖颈。
“强效分离剂…”秦月博士识别出那东西，“她在试图剥离结晶！”
结晶巨手仿佛感到了剧痛，猛地松开。苏琳坠落，但洞口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更多结晶触须涌出。
“撤退！现在！”顾锦城吼道。
小队拖着苏琳向通道狂奔。结晶触须追来，但晶甲兽群突然转身，扑向那些触须，用身体阻挡追击——它们真的在守护她，即使对抗的是更强大的同类。
挤进狭窄通道时，宋墨涵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晶甲兽在结晶触须的攻击下碎裂，看到洞口的紫红色光芒如愤怒的浪潮翻涌，还看到…洞口深处，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源石结晶构成的轮廓，正在缓缓上升。
“快走！”顾锦城将她推进通道。
他们拼尽全力奔跑，回到晶柱洞穴时，发现那些茧正在破裂——新的晶甲兽提前孵化，但它们没有攻击，而是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指令。
“休眠系统被破坏了…”林致远边跑边说。
冲出洞穴，穿过矿道，当终于看到裂口透下的自然光线时，所有人都几乎虚脱。
顾锦城最后一个出来，立刻布置炸药：“封死这个入口！”
爆炸声中，裂口坍塌，将地下的一切暂时封存。
阳光下，小队或坐或躺，喘着粗气。苏琳被平放在地上，宋墨涵正在紧急处理——分离剂起了部分作用，结晶缩小了一圈，但仍在闪烁。
“她还能活吗？”赵小薇小声问。
“我不知道。”宋墨涵诚实回答，手上的动作却稳而快，“但我会尽力。”
顾锦城蹲到她身边，帮她递器械。他的手套在混战中撕裂了，手指上有几道深深的割伤。
“你受伤了。”宋墨涵注意到。
“小伤。”
“感染风险很高。”她拉过他的手，消毒、缝合，动作流畅自然。完成后，却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轻轻握了一下。
顾锦城反握住她的手，很紧，但很快又松开了。
那短暂的接触里，有什么东西传递了过去——不是源石能量，而是更温暖、更人类的连接：恐惧、庆幸、坚定，还有某种刚刚确认的情感。
林致远在不远处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摸了摸胸前的照片。
秦月博士的声音从恢复的通讯中传来：“直升机已经在路上，携带最高级别隔离舱。你们做得很好…不，是太好了，好到可能打开了一个我们还没准备好的真相。”
顾锦城看着昏迷的苏琳，看着疲惫但活着的队员们，最后看向宋墨涵。
“真相总是要打开的。”他说，“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敌人是什么。”
“不止一个敌人。”宋墨涵轻声补充，她脑中还残留着洞口深处那个巨大轮廓的画面，“但我们也有新的盟友。”
她看向苏琳，看向彼此扶持的小队成员。
直升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顾锦城站起身，向宋墨涵伸出手。
这次，她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们的手没有立刻分开，在其他人开始收拾装备的忙碌中，在那个昏迷女人微弱的呼吸声里，在阳光终于穿透森林晨雾的时刻——
两只戴着手套的手，紧握了整整十秒钟。
然后各自松开，回到岗位，回到职责。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