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尚蕉哭丧着脸,试图辩解。
“我···我就是好奇,跟着同窗路过,远远看了一眼,真的什么都没干!我保证!”
尚枣这才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嗯,知道错了,态度尚可。
既然知道错了,那弟弟想必也清楚,按照咱们尚家的家规,未成年的子弟,未经父母允许,私自前往西大街那些不三不四的场所,该当如何处置吧?”
尚金亮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和爱妾跪地哀求的模样,心里终究有些不忍,况且他也觉得儿子或许真的只是“路过看看”,便忍不住开口打圆场。
“那个···枣儿啊,四公子他知道错了,也保证了。
你看···这次要不就饶了他?罚他抄书,或者闭门思过?下次若再犯,定不轻饶!”
刘姨娘也连忙附和,眼含希冀地看向尚枣。
尚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她轻轻“哦”了一声,声音依旧柔和。
“父亲为弟弟求情,慈父之心,令人感动。
既然如此,念在父亲面上,原定该打的十杖,便减为十五杖吧。”
尚金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账是怎么算的。
尚枣又看向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刘姨娘,继续道:
“姨娘爱子心切,拳拳之意,亦可见一斑。念在姨娘这份心上,再加上五杖。一共二十杖。
小惩大诫,希望四弟弟能牢记教训,日后循规蹈矩,专心向学。”
“爹!姨娘!你们快别说了!闭嘴吧!”
尚蕉一听,急得差点跳起来,也顾不得礼仪了,扭头冲着他爹和刘姨娘吼道。
他算是明白了,他爹和他姨娘越是求情,二姐罚得越重!
这都多少回了,他们怎么就记不住这个铁律呢!
现在可好,十杖变二十杖,他的屁股还要不要了?!
刘姨娘被儿子一吼,委屈又害怕,顿时噤了声,只敢小声啜泣。
尚金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算术”弄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讪讪地转过头去。
“既无异议,”
尚枣敛了笑容,语气转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便执行吧。就在这花厅外头,让下人们也都看看,以儆效尤。”
早有伶俐的仆役应声,迅速搬来一张专门用于执行家法的长条凳子,放在花厅门口的空地上。
尚蕉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板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逃不过了。
他咬了咬牙,走到凳子前,撩起袍子下摆,认命地趴了上去,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二十杖。
好歹是家里执行,总比被二姐弄到祠堂当着祖宗牌位打,或者关起门来用那些稀奇古怪的‘家法’收拾要好。
一名手持杖的健壮仆妇走上前,看了一眼端坐厅内、面色平静的尚枣。
“打。”
尚枣只吐出一个字。
第一杖落下,声音清脆。尚蕉身体一颤,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了板凳边缘。
又连续打了三杖。
一下接一下,力道均匀,既不刻意放轻,也未特别加重,但每一下都足够让人皮肉生疼,铭记在心。
花厅内外鸦雀无声,只有庭杖破空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尚蕉极力压抑的、从牙缝里漏出的抽气声。
下人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无不凛然。
这位大小姐,年纪轻轻,治家之严,手段之硬,比起老爷和夫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只要大小姐在一日,这尚家的规矩,就乱不了。
二十杖刑很快打完。
尚蕉的下半身,衣衫下已然透出隐隐的血痕。
他疼得额头冒汗,脸色发白。
却还得挣扎着从凳子上爬起来,忍着一阵又一阵的痛楚,转身对着厅内的二姐尚枣,再次躬身,声音带着颤抖。
“谢···谢二姐教训。弟弟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
“记住便好。”
尚枣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
“起来吧。春芽,去我房里把上次京城带来的那瓶‘白玉生肌膏’拿来,给四公子敷上。”
“是,小姐。”
春芽应声而去。
尚金亮见状,连忙打圆场,挤着笑容道:
“那个···枣儿,这打也打完了,教训也记住了,咱们···咱们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嗯。”
尚枣这才起身,移步走向餐厅。
尚王氏也站起身,经过尚金亮身边时,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刘姨娘连忙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衣裙凌乱,快步上前搀扶住走路都有些趔趄的儿子尚蕉,心疼得眼泪直掉,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餐厅里,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尚父、尚王氏、尚枣依次在主桌落座。
尚蕉屁股刚挨了打,无法坐下,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桌边。
而刘姨娘,作为妾室,此刻是没有资格上桌用餐的。
她需要站在尚金亮和尚王氏身后,伺候布菜、斟酒,同时还得眼明手快地照顾着自己站立的儿子,给他夹些能方便站着吃的菜式。
“枣儿,来,尝尝这松鼠桂鱼,娘特意让厨房做的,你最爱吃了。”
尚王氏仿佛完全没受到刚才风波的影响,脸上重新漾起慈爱的笑容,亲自夹了一筷子金黄酥脆、浇着酸甜汁的鱼肉,放到尚枣碗里。
“谢谢母亲。”
尚枣接过,脸上也露出了真切柔和的笑意。
只有在母亲面前,她才会卸下那层若有若无的疏离与威严,显露出符合年龄的温婉。
一顿晚膳,就在尚王氏与尚枣之间低声细语、偶尔为对方夹菜的温馨互动,以及其他人的沉默或小心翼翼中,接近了尾声。
灯光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看似围坐一堂,却又泾渭分明。
尚枣安静地吃着母亲夹来的菜,心中却无比清醒。
这样的“和睦”与“规矩”,是她用五年时间,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威信所维系。
而一旦她离开,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母亲能否真的应付得来?
她瞥了一眼强颜欢笑的父亲,低眉顺眼的刘姨娘,以及站着吃饭、时不时龇牙咧嘴的尚蕉。
离开,是必然的。
但她更要确保,母亲不会受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