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自治领的晨雾还没散尽,三十名文书已踩着露水,将崭新的《税政布告》贴遍了三区十二乡的村口、集市、码头。布告用粗粝的桑皮纸写就,字迹方正有力,标题“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八个大字尤其醒目,墨迹里混了朱砂,在晨光中透着暖意。
“王文书,这布告上的‘亩税三升’,是真的?”靖海码头的渔夫老李攥着渔网,指腹蹭过“每田一亩,年缴三升谷”那行字,指节都在颤。他记着去年在旧官府治下,光是“人头税”“盐铁税”就压得全家喘不过气,如今这数字,简直像做梦。
王文书正给布告边角刷米糊固定,闻言直起腰笑道:“李大哥瞧仔细了,布告末尾盖着自治领的朱印呢,假不了!不光田税降了,商税、杂税都减了——你打渔卖的钱,每月赚够五两才抽一成,不够五两一分不缴。”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瞬间在人群里漾开涟漪。卖菜的张婶扒开人群,指着“杂税全免”那条念出声:“‘针线、布匹、农具,凡自家使用,不纳关税’——那我给闺女做嫁妆的花布,不用偷偷摸摸藏在菜筐里带进城了?”
“还有这条!”挑着货担的货郎小王跳起来指,“‘新垦荒地,前三年免税’——我叔在瀚东区开的那片坡地,今年能省下两石粮?”
议论声越来越响,从码头传到街巷,从田埂传到作坊,连正在给孩童喂奶的妇人都抱着娃跑出来,让识字的先生念布告。晨光爬上布告纸,把“低税”二字照得透亮,像给每个领民心里塞了块暖乎乎的糖。
一、布告背后:磨了三个月的算盘
这份《税政布告》能贴出来,背后是自治领总署三个月的拉锯。
“税基要稳,税率要低,还得让官府有钱办事——这简直是要把一块银子掰成三瓣花。”财政官老陈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把第七版草案推到案头。桌上堆着一尺高的账册:去年各区收成统计、商户流水账、官府必要开销(军饷、学堂、河堤修缮),每一页都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
天宇指尖点着“田税”那栏,眉头拧成结:“旧制‘亩税一斗’,百姓缴完税就得借粮度日,这不行。但降到两升,官府粮仓撑不过半年;三升,既能让百姓留足口粮,官府也能攒下修水渠的钱——就定三升。”
“商税呢?”老陈翻到另一页,“小商贩本就赚个辛苦钱,若按‘十抽一’,下雨天没生意就得赔本。”
“分档收。”天宇提笔蘸墨,在草案上添了行字,“月利不足五两的,免税;五两到十两,抽一成;十两以上,抽一成五。”他搁下笔解释,“小商贩能活下去,市场才热闹;大商户多缴点,也担得起。”
最难的是“杂税”。过去官府靠着“盐税”“茶税”“过路钱”牟利,百姓怨声载道。天宇盯着账册里“盐价高昂,百姓淡食”的记录,忽然拍板:“除了盐铁由官府统购统销(平价供应),其他杂税全免。”
“那盐铁的利润够补亏空吗?”老陈急得直拍桌子,“官营盐铁若按平价卖,几乎不赚钱!”
“赚不赚钱在其次。”天宇指着布告草稿的抬头,“你看这‘与民休息’四个字——百姓买得起盐,锅里有滋味,才有力气干活;农具不缴税,农户才肯添新犁,地里的收成才能多起来。税是活水,得让源头先涌起来,后面才能源源不断。”
三个月里,这样的争论每天都在上演:军饷能不能再减?学堂经费能不能缓发?最终定下来的版本,像块被反复打磨的玉,既没割伤百姓,也没掏空官府——田税三成入官仓,七成留百姓;商税分档,保小扶大;杂税只留盐铁,还定下“官价盐每斤十文,比市价低三成”的规矩。
贴布告那天,老陈摸着布告上的朱印,忽然笑了:“这辈子算做了件对得起良心的事。”
二、驻乡专员:带着算盘和耐心下乡
布告贴出去,疑虑并没全消。有些老人捏着布告直嘀咕:“当年旧官也说过‘减税’,收的时候却多了‘手续费’‘滞纳金’,这自治领的税,真能按布告来?”
为了把“低税”落到实处,自治领从吏员里挑了二十名“驻乡专员”,全是本地人,口碑好、会算账,带着三样东西下乡:算盘、《税政细则》、“投诉鼓”。
靖海区的驻乡专员是周先生的学生小林,刚到码头就被渔夫们围住。“小林先生,这‘三升谷’是晒干的还是带潮气的?”“缴粮的时候,官差会不会说‘斗不够大’?”
小林没急着解释,先蹲在粮仓边,让老农们拿出自家的斗,又搬出官府的标准斗,倒满谷子来回比:“大家看,官府的斗和咱们家用的一般大,还带刻度,少一粒都能看出来。”他又掏出算盘,给老李算细账:“您家五亩田,去年缴五斗,今年缴一斗五,省下的三斗五,够您闺女喝半年豆浆。”
最犯难的是青龙区的张里正,他管着八个村,有户地主仗着“田多”,想把自家的肥田报成“新垦荒地”逃税。驻乡专员老赵直接带着地契图册上门,指着图上“光绪年间就有记录”的批注笑:“张老爷,您这地种了三代人,土都快熬出油了,咋成‘新垦’了?”他没动怒,反而叫人扛来新制的“测土仪”,“您若实在想免税,不如把东边那片荒坡开出来,我帮您登记成‘新垦地’,三年不用缴,咋样?”地主红着脸,乖乖按实缴税。
瀚东区的麻烦在“流动商贩”。有个卖糖人的老王,每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说不清自己“月利多少”。驻乡专员小宋就跟着他走了三天,记下每天卖了多少个糖人、赚了多少钱,晚上一起算账:“王大爷,您这三天赚了四两七,不够五两,不用缴税。”她还帮老王做了个“流水账”木牌,让他每天自己记,“月底够五两再找我,不够就当我陪您散心了。”
各村的“投诉鼓”倒是没响过几次,反倒是专员们的住处总有人送菜送蛋——张婶给小林端来刚腌的咸菜,老李给小宋留着最大的鱼,都说:“你们把税算得明明白白,咱缴得舒坦。”
三、执行里的细活:把政策磨成“合脚的鞋”
政策落地像穿鞋,得跟着脚型改。首轮征收才开始三天,驻乡专员们就带回一堆“新问题”。
“有农户说,缴谷穗比缴糙米麻烦,能不能折算成银子?”
“商税分档是按‘赚的钱’算,可小商贩哪懂‘成本’‘利润’?”
“盐铁统购后,偏远山村买盐得走十里地,能不能设‘流动盐车’?”
天宇把这些问题记在“调整簿”上,当天就召集幕僚议事。
“缴谷折算银子,行。”他在簿子上画勾,“按每月初一的市价算,农户愿缴谷缴银都行,不强求。”
“给小商贩换个算法。”他指着“商税细则”,“不用算‘利润’,直接按‘销售额’抽成——卖一百文抽五文,简单明了,他们好记。”
“流动盐车必须有。”他看向后勤官,“每村每月来一次,车插‘官盐’旗,谁也不许加价。”
改得最快的是“缴税时间”。原本定在“秋收后十日”,但青龙区的稻子熟得晚,驻乡专员回报:“农户刚割完稻子就得脱粒、晾晒,十日太赶。”天宇立刻在布告旁贴了“补充说明”:“缴税期限延长至二十日,遇雨天再延十日。”
有户单亲母亲带着俩娃,缴完税后家里只剩半袋粮。驻乡专员报上来,天宇当即让人送去“救济粮”,还在“免税条款”里加了条:“单亲家庭、残疾领民,可凭里正证明申请‘缓缴’,次年补齐即可,不计利息。”
这些调整没大张旗鼓,只是在各村布告旁贴张小纸条,却像给政策加了层棉垫,硌不着人了。农户们说:“这税缴得,比走亲戚还舒坦。”商户们笑:“以前见税吏躲着走,现在盼着他们来,好问问咋记账更清楚。”
四、粮仓里的回响:税粮堆成了山,民心聚成了火
秋收后一个月,各区的税粮陆续入仓。老陈带着账房先生盘点,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最后盯着账本直揉眼睛——实际缴上来的税粮,比预估的多了两成。
“咋会多这么多?”天宇也有些意外。
“百姓缴的都是晒干扬净的好粮,没掺一粒沙土。”老陈指着粮仓角落,“还有农户多缴一升半升,说‘官府修水渠要用钱,咱多缴点,水渠修得快’。”
这话传到田间,农户们都笑:“税低了,日子松快了,多缴点心里踏实。”商税也比预估的多,不是因为抽成高,是小商贩多了三成——卖糖人的老王添了个糖画摊,货郎小王带了两个徒弟,都说:“缴得少,赚得多,敢往前闯了。”
那天傍晚,天宇站在粮仓顶上,看夕阳把税粮堆染成金红色。风从田野吹来,带着稻花香,也带着远处学堂的读书声、作坊的锤击声、码头的号子声。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老陈愁眉苦脸说“税定低了官府活不下去”,现在才明白:低税不是减法,是乘法——百姓肯出力,土地肯长粮,商户肯折腾,这“税”就像撒在地里的种子,看着撒得少,收的时候却能堆成山。
布告栏前,有孩童在念“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奶声奶气的。旁边的老人摸着胡须笑,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