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混乱与南疆的阴云,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偏殿内,药香与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焦的沉寂。白清羽躺在榻上,呼吸微不可闻,眉心的那点光晕,比昨夜又黯淡了一丝,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云芷守在一旁,指尖搭在她腕间,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那株传说中的“九窍还魂草”,是吊住心灯最后一丝本源的唯一希望。
殿内气氛沉重得如同结冰。李牧甲胄未解,独眼中血丝密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南下平叛迫在眉睫,京城百废待兴,皇帝昏迷,能担此九死一生重任的人,少之又少。
“大将军,云芷先生,” 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身形魁梧的阿牛踏前一步,他左腿的伤势尚未痊愈,行走间略显蹒跚,但胸膛挺得笔直,“让俺去吧!俺这条命是逍遥哥和清羽姑娘救的,俺熟悉山路,有把子力气,就算拼了命,也一定把草带回来!”
他脸上带着北疆汉子特有的憨厚与执拗,眼中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漕帮的兄弟折损殆尽,洛逍遥与白清羽重伤垂危,他心中憋着一股火,一股恨,唯有以此行来偿还恩情,平息愧疚。
云芷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深知万载玄冰窟是何等绝地,此去凶多吉少。但眼下,确无更合适的人选。她轻轻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陈旧罗盘和一枚温润的玉佩。
“这‘定星盘’可指方位,避迷障。这‘暖阳佩’能暂御奇寒,但效力有限……一切,小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牛重重抱拳,接过物品,触手只觉罗盘冰凉,玉佩温润。“先生放心!等俺好消息!”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高大而决绝。
与此同时,在意识的最深处,洛逍遥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混沌之中。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缓慢流淌、如同薄雾般的能量。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星辰的残骸,在雾中载沉载浮:父亲洛擎川严厉却隐含关切的眼神,母亲温柔的摇篮曲,玄玑真人临终前那声充满无尽遗憾的叹息……这些影像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唯有意识附着在那股自行运转的灰白能量上。这能量如同一条温顺而坚韧的溪流,在他原本寸寸断裂的经脉废墟中,极其缓慢地、耐心地流淌着,所过之处,破碎的经络并非简单地接续,而是被一种更本质、更古老的结构悄然取代、重塑。这个过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机,却也伴随着一种剥离旧有、诞生新知的微弱刺痛感。他像一个旁观者,又像是参与者,沉浸在这玄妙的蜕变中,对外界的一切,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天边的感应。
半个月后,阿牛已孤身一人,踏入了传说中的极北冰原。
刚踏入冰原边缘,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便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他厚重的皮袄,直透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无数冰碴,刺痛着鼻腔和肺部。呼气成冰,白色的哈气瞬间在眉毛、胡须上凝结成霜。脚下的积雪深可及膝,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闷声响。即便有“暖阳佩”散发的微弱热流护住心口,四肢依旧冻得麻木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听觉: 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永无止息的寒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这风声时而尖锐如刀,时而低沉如兽吼,能轻易摧毁人的心智。偶尔,从遥远的风雪深处,会传来几声悠长、空洞、充满饥饿感的野兽嚎叫,声音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凶险。
举目四望,尽是白茫茫一片。天空是铅灰色的,与无边无际的雪原融为一体,分不清天地界限。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浪涛,矗立在视野尽头,散发着幽蓝的寒光。太阳只是一个苍白模糊的光斑,有气无力地悬挂在天际,洒不下丝毫暖意。在这里,连影子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阿牛根据云芷提供的古老地图和定星盘的指引,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了数日,干粮即将告罄,身体也快到了极限。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高达千丈、通体晶莹剔透、宛如巨龙匍匐的巨大冰川,横亘在前。冰川的底部,一个幽深不知几许、散发出能冻结灵魂的可怕寒气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出现在他的眼前。洞口的冰壁上,隐约可见三个被风雪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古篆字——玄冰窟!
阿牛精神一振,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奋力向洞口靠近。然而,就在他距离洞口尚有百丈之遥时,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洞口附近,原本平整的雪地,一片狼藉!一道道深达数尺的爪痕,狰狞地撕裂了冰面;大大小小的冰块四处飞溅,显然经历过一场极其激烈的搏斗!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些爪痕和碎冰之间,溅满了大量已经彻底冻结、呈现出暗黑色的血渍!那血色黑得发亮,在纯白的冰雪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血迹一路蜿蜒,延伸进入漆黑的洞窟深处!
有人先来了!
而且,看这打斗的惨烈程度和这诡异的黑血,来人要么已经遭遇不测,要么……就是与守护兽发生了极其惨烈的冲突!
阿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握紧了手中的钢刀,喉结滚动了一下。希望……难道已经被人掐灭了吗?还是说,这洞窟之中,除了传说中的灵草和守护兽,还隐藏着其他未知的危险?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如何,必须进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