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连“死”都无法定义的领域。
没有上下，没有四方，没有时间，没有光。
江掠的意识，就像一粒即将熄灭的尘埃，漂浮在这片绝对的“无”之中。
他正在被擦除。
从物质，到能量，再到“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他试图回忆司徒黛的面容，但记忆的画卷正在飞速褪色，化作空白。
他试图感受自己的愤怒与不甘，但情绪的火焰正在被这片永恒的冰冷所熄灭。
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这便是虚无。
并非毁灭，而是从未存在过。
在这被彻底剥离一切的终极孤寂中，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江掠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处诞生。
混沌是什么？
是吞噬万物的霸道。
是包容一切的广阔。
是诞生星辰的温床。
也是熄灭恒星的坟墓。
它是一切的“有”。
可如果，连“无”都不能容纳，又怎能称之为混沌？
原来如此。
混沌，并非与“无”对立。
混沌，是承载了“有”，也同样承载了“无”的那个“一”。
是那张可以描绘万物，也可以被彻底擦拭干净，但本身永远存在的画纸。
当这个明悟诞生的刹那。
江掠丹田气海最深处，那片连他自己都无法触及的混沌本源，那苏醒的黑洞发出的第一声饥饿呼吸，猛然化作了一声贯穿万古的无声咆哮。
嗡——
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吸力，从江掠的本源核心处轰然爆发。
不再是混沌王座的吞噬之力。
不再是法则熔炉的炼化之力。
那是一个点。
一个坍缩到了极致，将所有质量、所有能量、所有法则都压缩于无形的，绝对死寂的“奇点”。
一个微缩的，初生的宇宙黑洞。
那缕在他体内肆虐，将他半个身躯都化为乌有的虚无之力，在这一刻，仿佛遇到了它命定的君王与归宿。
它不再狂暴。
不再湮灭。
它化作一道最纯粹的黑色溪流，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疯狂地、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奇点”奔涌而去。
被吞噬了。
不，是回归了。
“无”，回到了那个可以容纳“无”的终极容器之中。
收藏家脸上的学者式专注，第一次凝固了。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释放出去的那一缕虚无之力，与他之间的联系，被一股更加本源，更加古老的力量，强行切断了。
那不是被抵消，也不是被磨灭。
而是被……接收了。
另一边，司徒黛的身体猛然一震。
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愕然。
她燃烧灵魂本源换来的生命力洪流，不再是石沉大海，一股崭新的、带着死寂与新生两种矛盾气息的磅礴力量，正从灵魂链接的另一端，反哺而来。
她的消耗，在瞬间被补满，甚至犹有胜出。
“这……”
她看着那个正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复原”的男人，琉璃色的双眸中，被前所未有的震撼所填满。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掠胸前那个不断扩大的空洞，停止了。
那些正在分解为光之粒子的血肉，猛然倒卷而回。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金色神符，在他重组的心脏位置，轰然绽放。
再生神符！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碍它。
比之前快了十倍，百倍！
崩解的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拼接，发出玉石般的辉光。
断裂的经脉如龙蛇般游走续接，比之前更加坚韧宽阔。
新生的血肉与皮肤飞速蔓延，覆盖了整个身躯。
只是，那新生的皮肤之上，遍布着一道道细微的、仿佛黑色闪电般的奇异纹路，带着一种让万物凋零的死寂气息。
那是虚无之力留下的，永恒的烙印。
是被混沌所驯服，刻入神体本源的，湮灭的道痕。
收藏家布下的圣人威压，依旧如山如海。
可这一次，那股压力落在江掠身上，却如同清风拂过大江，没能让他新生的身躯弯曲分毫。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
然后，他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之中，混沌翻滚，仿佛有亿万星辰在其中诞生与演化，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磅礴生机。
右眼之内，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与虚无，没有任何光彩，仿佛能将注视它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终结。
生与死。
有与无。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在他的双眸中，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完美的平衡。
当他的目光扫过。
收藏家那万古不变的优雅从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本能的悸动。
那不是强者对弱者的威压。
而是一种同类，甚至……更高阶存在所带来的，最原始的警兆。
江掠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去看收藏家。
他只是缓缓转过头，望向了不远处，那头刚刚将暴君踩在脚下，耀武扬威的幽火魔狼。
然后，他随意地，挥出了一拳。
没有拳风。
没有能量光芒。
甚至没有带起一丝空气的涟漪。
他就那么平平无奇地，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对着那头王者级的怪物，做出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瞬。
那头幽火魔狼身上的幽蓝色火焰，猛地一滞。
它那双嗜血的瞳孔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茫然与恐惧。
下一秒。
在暴君、夜鸦、司徒黛，以及收藏家那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那头庞大的、散发着王者凶威的幽火魔狼，从头颅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飞灰。
不是燃烧。
不是分解。
就是那么凭空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整个过程，连一秒钟都不到。
那头王者级的怪物，连同它身上燃烧的法则火焰，彻底消失了。
连一粒尘埃，都没有剩下。
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展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暴君和夜鸦被死死压制在地上，他们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收藏家脸上的玩味、好奇、欣赏，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种发现自己亲手创造出的作品，已经彻底超出了自己理解与掌控的，极致的震惊。
他看着那个沐浴在星光下，左眼演化生机，右眼归于沉寂的男人。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干涩与难以置信。
“你……”
“理解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