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像是被扔进了火炉,日头一出来,便是灼人的热浪。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足底灼痛,连吹过巷弄的风都是闷的。
宋瑞刚从牙行忙活回来,一身粗布短打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黏腻难受。
他抹了把额头淌下来的汗珠,视线落在院角摇椅里的乘雾老道身上。
他穿着件破旧的单衣,此刻正有气无力地摇着蒲扇,嘴里嘟囔着“热死老道了”。
‘道长真的很费衣服,开春才在锦绣阁做的两套衣服已经磨的不成样子了。’宋瑞暗暗想着,‘还得再做两件单衣。’
他回屋换了件干爽的短衫,揣上碎银,再次出了门。
一路顶着烈日,宋瑞快步穿过几条街巷,额角的汗又冒了出来。
锦绣阁内静悄悄的,只有之前跟着谢令仪去过他们家的那个小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盹。
“咳咳。”宋瑞轻咳两声。
小伙计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是宋瑞,连忙站起身笑道:“宋大哥,是要做新衣服还是看成衣?”
“来给道长添两件单衣,”宋瑞抹了把汗,目光扫过店内挂着的成衣,“最好是能订做,按他的尺寸来,穿着合身。”
小伙计有些不好意思道:“宋大哥,着急不?这阵子订做的话要多等几日。您要是不嫌弃,店里有现成的成衣,都是上好的细棉布做的,凉快透气,就是尺寸未必完全合身,我可以帮您稍微改改,您看行吗?”
宋瑞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订不了?之前不是挺麻利的吗?”
“嗨,还不是忙不过来嘛!”小伙计压低声音说道,“您是不知道,谢姐姐最近接了个大活,是城里一户大户人家的订单,要绣一套嫁衣,催得紧得很!咱们店里手艺好的几个绣娘,都被谢姐姐找去了,哪还有功夫做新的订做单子啊!”
宋瑞心里嘀咕了一句,能让锦绣阁这般兴师动众,想来这户人家定是极有体面的,他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人家啊,竟要这么多绣娘一起忙活?”
“这个不清楚了,谢姐姐不肯说。”小伙计耸了耸肩,“总之,那户人家给的酬劳应该不少,因为谢姐姐给其他绣娘的工钱挺高的。但要求也严,工期还紧,谢姐姐和几位绣娘这阵子都快熬不住了。”
正说着,通向后院的房门被推开,一股热浪涌了进来。一个穿着襦裙的绣娘走了进来。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脸上满是疲惫,眼下青黑一片,头发也有些散乱,一进门就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张姐姐,你从绣房出来了!”小伙计连忙起身,给她倒了碗凉茶递过去,“你负责的那部分绣完了?”
姓张的绣娘接过茶碗,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才稍稍缓解了些许疲惫。
她抹了把嘴角的水渍,有气无力地说道:“总算绣完了!那石榴裙的褶边绣,一针一线都得规整,银线又滑,稍不留意就歪了,可把我累坏了!”
她说着,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我得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那其他姐姐呢?”小伙计又问,“她们负责的部分都弄完了吗?”
“差不多了,”姓张的绣娘摆了摆手,“其他人昨晚就绣完了,已经回去休息了。现在就剩下令仪了,她负责最费功夫的霞帔,那鸾凤和鸣图太精细了,孔雀羽线和金线难掌控得很,一点错都不能有。”
“不过应该也快了!”小伙计继续说道,“张姐姐快回去歇息吧!东家说了,你们这些时日辛苦,在家多休息几日无妨。”
“咱们东家人真好……”
姓张的绣娘和小伙计稍作感慨后,便打着哈欠先回家了。
宋瑞站在一旁,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令仪疲惫的模样。
他沉吟片刻,对小伙计说道:“现成的单衣给我挑两件吧,按之前的尺寸宽松些的,料子透气的就行,我先带走。”
小伙计连忙应着,转身去货架上挑选单衣。宋瑞的目光却忍不住飘向后院绣房的方向,仿佛能听到细微的针线穿梭声。
他心里盘算着,不如买些清心降火的莲子和冰糖,托小伙计转交可又觉得这样不妥,只得先行回去。
傍晚,宋瑞刚做完一单关于丝绸的买卖双方契约,送客人离开时,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过来。
那身影纤细单薄,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步伐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走得摇摇晃晃,连方向都有些辨不清。
宋瑞心里一动,快步走上前,待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由得心头一紧,果然是谢令仪。
此刻的谢令仪,与往日那个眉眼清秀、温和从容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脸色发青,眼下更是青黑一片,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也涣散无神,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恍惚。
谢令仪的嘴唇干裂,微微张着,气息都有些不稳,每走一步都要晃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宋瑞想起中午在锦绣阁听到的话,知道她定是连日熬夜赶绣嫁衣,累得撑不住了。他连忙加快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谢令仪脚下一软,身子猛地向前倾倒,手里的青布包也险些脱手飞出。
“小心!”宋瑞低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手想要去扶她。
谢令仪的身子晃了晃后,自己站住了,她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了些,抬头看清是宋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浓浓的倦意,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宋大哥?”
“谢姑娘,你怎么这般模样?”宋瑞见她自行站稳,缩回了手,“看你路都走不稳了,可是连日操劳,没歇息好?”
谢令仪笑了笑,“许是……许是有些头晕,歇会儿就好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布包,紧紧攥了攥,“我得回家了,给母亲煎好药,还得做活计,不能耽误了约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