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瑞将谢令仪送回家再回到鸽子桥小院时,日头已经西斜,但暑热未散。
他推开院门,还在琢磨着谢令仪那副虚弱的样子,心里有些放不下。
“咦?”原本瘫在摇椅里乘凉的乘雾老道忽然抽了抽鼻子,他坐起身,几步凑到宋瑞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小子,你刚才去哪儿了?”老道停下脚步,盯着宋瑞,语气少见地严肃起来,“身上怎么沾了股子……鬼气?”
宋瑞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除了汗味和街上沾染的尘土气息,并无其他。
“道长,您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去锦绣阁买了趟衣服,又在牙行办了会儿事,能沾上什么?”
“不对不对!”乘雾老道摇头,“这气味虽淡,却缠得紧,寻常人自然闻不到,但瞒不过老夫!你小子定是接触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快说,到底碰见什么了?”
就在宋瑞被老道问得有些莫名,正要详细分说今日见闻时,院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白未曦背着那个熟悉的竹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小狐狸跟在她脚边。一人一狐刚从钟山深处归来,身上还带着山林间的清冽气息。
老道士一见到她们,便指着宋瑞对白未曦说道:“女娃娃,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小子身上是不是有股子鬼气?”
小狐狸闻言,立刻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宋瑞,小巧的鼻尖还微微耸动了两下。
白未曦停下脚步,深黑的眼眸平静地转向宋瑞。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收了回来。
“一丝残留,不影响。”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这边,径直朝着内院走去。
小狐狸见白未曦如此反应,也立刻失去了兴趣,冲着还在兀自纠结的乘雾老道甩了甩尾巴,轻巧地跟上白未曦的脚步,一同进了内院。
宋瑞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因白未曦那句“不影响”而莫名安定了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次想起谢令仪那苍白恍惚的模样,以及她紧紧攥着的那个青布包……难道老道说的“不干净”,是指谢姑娘?可她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念头一起,便被宋瑞压了下去。他摇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
夜色如墨,沉沉压在谢令仪那间破败的小院上空。
谢令仪坐在小凳上,守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罐。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很是压抑。
她实在太累了,连续多日不眠不休地赶制那件霞帔,精力早已透支殆尽。眼皮沉得像坠了铅,脑袋一点一点,握着蒲扇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呼唤,带着冰冷的气息,钻进她的耳朵。
“谢……娘……子……”
谢令仪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心脏怦怦直跳。她环顾四周,灶房里除了药罐咕噜声,并无异样。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只当是自己太过疲惫产生的错觉。
她强打精神,拿起蒲扇对着炉火轻轻扇了几下。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灶房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那里。
是李昭玥。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襦裙,在昏暗的灯火下,脸色白得吓人,仿佛刷了一层厚厚的白垩。
她的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单薄了,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脚,裙摆下方空空荡荡,离地竟有三寸,悬浮在半空中!
谢令仪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昭玥缓缓地、缓缓地“飘”了进来,动作僵硬而诡异,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
她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天真的娇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冰冷。那双浅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谢令仪,空洞得令人发毛。
然后,她抬起了手。
那双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手指纤细,可指甲却不知何时变得又长又尖,涂着一种极其刺目、仿佛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那红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尖利的红指甲几乎要戳到谢令仪的鼻尖,带着一股阴寒的、如同墓穴深处传来的腐朽气息。
“我——的——嫁——衣——呢?”
李昭玥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软糯清甜,而是变得尖细、飘忽,像是无数根冰针扎进耳膜,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急切。
“为什么……还没好……”
“我等不及了……”
“快给我……我的嫁衣!”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冲击着谢令仪濒临崩溃的神经。她能看到李昭玥眼中那非人的执念,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疯狂。
“啊!”
谢令仪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凳子上向后跌坐下去,打翻了脚边的水盆,发出一阵哐当乱响。
微凉的井水泼了她一身,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
“是梦……幸好是梦……”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刚才那血红指甲和冰冷的质问实在太真实了。
她撑着发软的双腿,想要站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残余的惊惧,再次投向灶房门口那一片昏暗。
就在这一刹那——
一个头颅,猛地从门框上方的黑暗边缘倒垂而下!
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完全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的下巴。紧接着,那头颅以一种僵硬的姿势猛地向上一抬!
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了李昭玥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她的脖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使得她的脸正对着瘫坐在地的谢令仪。
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直勾勾地锁定着谢令仪。
她的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的——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