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李小虎,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他与新妇夏云商量着,不愿只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凭借着这些年在叶北这里耳濡目染学到的一些“经营头脑”,加上小两口肯吃苦,决定在村子里开一家小酒馆。
酒馆就开在村子中央靠近路口的位置,不大,只有三四张桌子,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夏云因读过几年书,认得字,便负责记账算账。
李小虎则负责招呼客人,打理内外。
李大壮和林美娟在农闲时,也会过来帮忙打打下手,洗洗碗筷,照看炉灶。
一家人齐心协力,小酒馆的生意竟出乎意料地不错,成了村民们劳作之余,喝上一碗浊酒,闲话家常的好去处。
叶北自然是这小酒馆的常客。
他隔三差五便会踱步过来,不点菜,只要一壶李小虎自家酿的、带着些微浑浊却口感醇厚的米酒。
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酒,听着酒馆里南来北往的乡民们谈论着十里八乡的趣闻。
夏云也很快与这位丈夫口中常常提起的、气质独特的“叶叔叔”熟悉起来。
她发现这位叶叔叔话不多,但眼神温和,见识广博,对他愈发敬重。
有时酒馆不忙,她也会坐下来,给叶北斟上酒,听他偶尔说些富含哲理的话语,受益匪浅。
叶北与李云福的交往,也从未因岁月的流逝而疏远。
他依旧经常去李家那座熟悉的院子,与日渐老去的李云福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泡一壶粗茶,天南地北地闲聊。
聊今年的收成,聊儿孙的琐事,聊村子里谁家又添了新丁,谁家的老人故去了……
话题琐碎而平凡,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李云福常常感慨。
“叶小兄弟啊,跟你说话,心里头敞亮。”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五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带走了王丽萍。
那个总是围着灶台转、心疼家里的鸡、却对叶北毫不吝啬的慈祥老妇人,终究没能扛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消息传来时,叶北正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书。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书,缓步走向隔壁。
李家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
李云福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呆呆地坐在堂屋里,望着老伴生前常坐的位置,眼神空洞。
李大壮和林美娟红肿着眼睛,强撑着料理后事。
李小虎和夏云安慰着他们的爷爷!
叶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李云福佝偻的肩膀,将50两银子塞到李大壮手里,用于操办丧事。
他在王丽萍的灵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深深鞠了三个躬。
看着棺木中那张熟悉而安详的面容,纵使是叶北,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淡淡的悲凉。
凡人之躯,终究难逃生老病死的轮回。
他没有久留,默默转身离开了李家。
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门,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哭声,静默了许久。
这是他化凡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身边人的死亡,那种无力与哀伤,是如此的真实而沉重。
今年的李云福,六十一岁了。
老伴的离去对他打击很大,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悲伤了半个多月后,渐渐也想开了。
他开始学着侍弄院子里的那一小片菜地,每日浇水、施肥、除草,看着绿油油的菜苗一天天长大,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
日子,又慢慢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第二年,李家迎来了新的喜悦。
李小虎和夏云的儿子,在全家人的期盼中降生了。
六十二岁的李云福,终于抱上了重孙子!
小家伙虎头虎脑,哭声嘹亮,取名李明浩。
看着襁褓中那鲜活的小生命,李云福脸上重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对生命延续的欣慰与希望。
时光的脚步依旧不停。
一转眼,又是十年光阴过去了。
这一年,七十一岁的李云福,在一个宁静的秋日下午,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无疾而终。
他走得很平静,如同完成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旅程,终于可以歇息了。
小云村再次响起了哀乐。
作为村里备受尊敬的老村长,他的葬礼比王丽萍那时要隆重许多,几乎全村的人都来送行。
叶北也来了,他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衫,站在送葬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安静。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泣或呼喊,只是默默地将一朵亲手采摘的、洁白的野菊花,轻轻放在了李云福的棺木上。
花朵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颤抖,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告别。
他看着那具承载着老友身躯的棺木缓缓放入土中,看着一锹锹黄土将其掩埋,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坟茔。
二十多年的邻里之情,无数个树下闲谈的午后,饭桌上的欢声笑语……
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归于眼前的这一抔黄土。
他没有等到葬礼完全结束,便悄然转身,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背影在夕阳的拉拽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这一年,李小虎和夏云的儿子李明浩,也已经九岁了。
而叶北,因为长久地自我封印修为,隔绝了力量对肉身的滋养,他的头发已然变得白花花一片。
虽然面容依旧保持着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俊逸未改,但那满头的银丝,却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孩子们口中的 “叶爷爷” 。
他在这个村庄生活了二十多年,见证了新生,送走了故人,自己也从“叶叔叔”变成了“叶爷爷”。
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这看似矛盾的痕迹,年轻的容颜,苍老的发丝。
渐渐地,村子里的人们开始私下里议论、猜测。
“叶爷爷来咱们村都二十多年了,模样咋一点没变呢?就是头发白了。”
“是啊,你看他那气度,那见识,根本不像咱们乡下人。”
“我听说书先生讲,有些得道的仙人,就是长生不老的……”
“莫非……叶爷爷是下凡的仙人?”
这些猜测在村民间悄悄流传,带着敬畏与好奇。
不知从何时起,“叶叔叔”、“叶小兄弟”的称呼,在不知不觉中,被一声声更加恭敬的 “叶仙人” 所取代。
虽然叶北从未承认,也从未展露过任何仙法,但他那不变的容颜与愈发超然的气质,让淳朴的村民们,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