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弥漫着酒气与胭脂的味道。
陈渔半伏在锦榻上,一件松垮的素白中衣,褪至腰间,露出光洁的脊背,图案已经完成大半,那朵火焰妖艳而炽烈,仿佛在她皮肤上燃烧,随时要破体而出。
范离屏住呼吸,将手中银针稳稳刺下。针尖没入肌肤的瞬间,陈渔全身猛地一颤,细腻的背肌骤然绷紧,额角顷刻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一声痛吟硬生生压碎在齿间,只余断断续续的喘息,最终化作一丝呢喃:“老范,我……喜欢。”
范离手腕轻抬,针尖脱离肌肤,一粒鲜红的血珠缓缓沁出,在摇曳的烛光下凝结,她背上那朵火焰图腾仿佛有了生机,蓦地鲜活起来。
范离的目光定格在那朵跃动的火焰上,指尖轻轻拂过陈渔汗湿的发梢,温声道:“老陈,我想你了怎么办?”
陈渔紧绷的脊背舒缓了些,侧过头,烛火在她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光。
“你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范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陈渔的耳畔:“跟我回临安不行吗?”
陈渔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都说好了吗,这辈子,我做你的红颜知己。”
范离沉默片刻,捏起银针,沉声道:“最后一针了,你忍着点。”
陈渔重新伏好身子,双手紧紧攥住锦榻边缘:“我不怕疼,我怕我有时想不起你。”
范离眼中闪过一丝疼惜,随即缓缓放下银针,俯身将陈渔轻轻搂进怀里,动作轻柔,像是怕碰碎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留点遗憾吧,下次我来帮你接着刺。”
陈渔猛然转过身,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滚烫的泪珠顺着汗湿的脸颊滑落。不顾脊背未褪的刺痛,双手死死搂住范离的脖颈,滚烫的唇疯狂覆了上来。
那吻带着极致的渴望,热切得像是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像是要借着这一吻,将所有不舍与深爱,都倾泻出来。
泪水混着吻的湿热,濡湿了两人的唇齿。
陈渔含糊不清的呢喃:“给我……”
……………………
又是疯狂的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屋外就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接着是环儿的声音:“小姐,老范,李太公来了,在前院等着呢,说……要见小姐与国公。”
范离睡得正沉,嘴里含糊嘟囔了一声,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陈渔也被吵醒了,一边伸手去够散落在床边的衣裳,一边朝门外应道:“请太公稍坐,奉茶。”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慵懒。
“茶……奴婢奉了,可太公说他不喝。”
范离闭着眼睛往身上套衣服,顺口接了一句:“那他想喝什么?”
环儿的声音更低了,透着几分古怪:“太公说……他要喝酒。”
“喝酒?”二人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范离心里嘀咕,这大清早的,登门拜访,不喝茶要喝酒?老头毛病还不少。
两人匆匆穿戴整齐。来到正堂,只见李太公已然坐在客座,正端着酒杯,自斟自饮。
见到范离与陈渔联袂而来,李太公立刻起身,向前急走两步,不等二人开口,便对着范离,一揖到地,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
范离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伸手去扶:“太公您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折我寿吗?”
李太公站直身体,看着范离,声音有些激动:“老朽这一礼,国公当得起!就凭昨日你在城外,剑斩蒙阔台,就当得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内心激荡:“蒙阔台一代雄主,暴虐贪婪,屡屡南侵,北境百姓苦其久矣!国公昨日于万军阵前,悍然斩之,此等胆魄,老朽虽是一介乡野匹夫,却也深知,国公此举,可为我北境,赢来三十年太平!”
李太公说着,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范离:“国公,请满饮此杯。”
范离双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李太公又执壶倒了一杯,递向陈渔:“郡主,也请满饮此杯。”
陈渔眼波微动,轻声问:“这是为何?”
李太公脸上露出追忆之色,语气却不容推却:“郡主且先喝了,容老朽……慢慢说与你二人听。”
陈渔略一沉吟,接过酒杯,亦是将酒饮尽。
李太公又给自己满上一大杯,仰脖一口喝干。酒气上涌,他苍老的面皮泛起红光,眼神却飘向远处,仿佛穿透了时光。
“当时邱子泰坐镇鹿鸣城,而我则带着一帮子弟兄们在安陵郡做杀人越货的买卖,但是我从来不抢平民百姓,只对那些过往的富商下手,后来我们的财富越积越多,多的兄弟们几辈子也花不完,于是就用抢来的钱粮周济一些穷苦的百姓,一来二去在当地赢得些好名声,于是有很多人来投靠我,最多的时候我手下八千多弟兄。”
“可是当地的一些商贾富户却恨透了我,他们告到当地太守那里,太守收了他们的好处便派兵来剿我,每次都被我打得大败而归。后来他们联名找到了邱子泰,按道理说邱子泰是鹿鸣郡的太守,可他却偏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得不说的是那老东西手底下真有几分本事,几次围剿都把我打得抱头鼠窜,就在我快走投无路时,元国大军前来攻打鹿鸣,邱子泰再也顾不上我,和元军杀得昏天黑地。”
“随着邱子泰每次出征回来的将士越来越少,我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于是带着弟兄们翻山绕到那条埋骨之路上……”
说到这里,李太公的神情有些激动:“当时地上到处都是死人,双方都是强弩之末,邱子泰正带人和元兵浴血厮杀……真的是在浴血!他们的身上是红的,铠甲上滴着血,衣服早被鲜血湿透,地上的草是红的,鲜血流到山谷中的溪水里,溪水也是红的……”
“我当时也不知为什么,带着兄弟们就杀向了元军,事后我才知道,那一战如果没有我们,邱子泰那个老东西必败无疑,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我救了那个老东西一命。”
“后来元军尽数被歼,邱子泰却一点也不感恩,休整了两个月后回过头来又来剿我,让我归顺他。”李太公越说越气,不由骂道:“我呸!我岂能与这种小人为伍?于是一言不和,我二人便又打了起来,不过这一仗我们打得一点也不过瘾,双方都是一战即退,然后跳脚大骂,其实我二人都知道,双方手下的兄弟们在埋骨之路一战中惺惺相惜,他剿我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是官我是贼呢!事后,我继续当我的响马,他继续镇守他的鹿鸣城,而且隔三差五便来剿我。”
“再后来……”李太公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他猛灌了一口酒,才继续道,“我那个逆子,鬼使神差竟跑去他帐下投了军!把我气得……儿大不由爹,我对他说,既然要从军就不要丢了我的名声,不要让邱子泰那个老东西看扁了。”
“就在二十多年前,蒙阔台纠集了四十万大军,叩边鹿鸣郡,那一战尸山血海,我的儿在那一战中没了……”
李太公说到这儿,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