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寒风如万把钢刀,刮过太行山的山脊,卷起漫天雪沫,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苍茫。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积雪覆盖了崎岖山道上的每一道沟壑,只留下隐约可见的路径轮廓,如一条蜿蜒的银蛇,在风雪中延伸向远方。
一条被积雪半掩的山道上,一匹乌骓马正奋力疾驰。这匹马通体乌黑发亮,唯有四蹄雪白,正是燕云军精心培育的良驹,此刻口鼻喷着白雾,鬃毛上凝结的冰碴随着奔跑簌簌掉落。马蹄踏碎表层的冻雪,陷入松软的积雪中,又猛地拔出,溅起漫天雪粒,随即被呼啸的狂风卷走,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马背上的青年身着玄色劲装,劲装外层罩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却依旧难抵刺骨的寒风。他腰间挎着一柄青铜剑,剑鞘上缠着细密的防滑绳,背上背着一个鼓胀的牛皮行囊,里面装着干粮、水囊与简易的疗伤药物。青年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瞳孔深邃,此刻正紧紧盯着前方风雪弥漫的道路,目光中满是焦灼与坚毅。他便是马灵的亲传大弟子,凌虚。
凌虚本是河北沧州人氏,幼年父母双亡,在街头流浪乞讨,受尽欺凌。十岁那年,他因抢夺恶霸手中的窝头,被打得奄奄一息,幸得云游至此的马灵相救。马灵见他骨骼清奇,眼神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又身负孤苦,便将他收为弟子,带回燕云悉心教导。
五年间,凌虚展现出惊人的天赋。马灵传授的金光正法,他不仅尽数领悟,还能举一反三,将法术与轻功融会贯通;马灵亲授的“踏雪无痕”轻功身法,他更是练得炉火纯青,能在绝壁之上如履平地,在积雪之中奔走而不留下明显痕迹。十五岁时,他便已能独当一面,此次奉师命潜伏在高唐州附近,一方面打探宋军在河北的布防虚实,另一方面留意地方官吏的动向,为燕云军南下做准备。
潜伏期间,凌虚乔装成一名贩卖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货郎,推着一辆小小的独轮车,在高唐州周边的村镇往来穿梭。他口齿伶俐,为人谦和,很快便与各村镇的百姓打成一片,百姓们闲谈时,总会不经意间透露些宋军的动向、官吏的欺压行径,这些信息都被他一一记在心中,每隔半月便会通过探玄营的暗线传回幽州。
三日前,凌虚正在高唐州城外的张家庄叫卖货物。冬日的村庄本就冷清,村民们大多缩在屋内取暖,只有寥寥几人出来采购生活用品。正当他收拾货物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庄时,却见几名村民神色慌张地聚在村口议论,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语气中的惊惧。
“听说了吗?柴府大官人要遭殃了!”
“怎么回事?柴大官人可是后周皇亲,家里有丹书铁券,谁敢动他?”
“还不是因为高知府的妻舅殷天锡!那厮看中了柴府的后花园,非要强占,柴大官人不肯,两家便起了冲突。”
“殷天锡?就是那个在高唐州横行霸道的泼皮?他仗着高知府的权势,欺压百姓也就罢了,竟敢招惹柴大官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殷天锡已经带着恶奴去柴府闹了好几次了,今日怕是要动真格的!”
凌虚心中一动。柴进的名号,他早有耳闻,更知晓柴家与燕云的渊源——当年燕云军征讨两淮凯旋,粮草短缺,正是柴进以赈灾为名,暗中调拨了二十万石粮草相助,才解了燕云军的燃眉之急。此事马灵早已告知于他,并叮嘱他若遇到柴家有难,需尽力相助。
他当即收起货郎担子,对村民笑道:“几位大叔,我今日还有些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给大家送好东西!”说罢,他推着独轮车,看似慢悠悠地朝着高唐州城的方向走去,待走出村民的视线后,便将独轮车藏在一处隐蔽的柴草堆后,施展“踏雪无痕”轻功,身形如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朝着高唐州城疾驰而去。
高唐州城的城墙高耸,城门处有官兵把守,盘查颇为严格。凌虚不敢从正门入城,绕到城西北角的一处偏僻地段。这里的城墙年久失修,墙面斑驳,有不少可供攀爬的凹陷处。他左右观察一番,确认无人注意后,纵身跃起,双手抓住城墙的凹陷处,如猿猴般快速攀爬,片刻便翻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守军正缩着脖子躲在箭楼里避寒,根本未曾察觉有人潜入。凌虚悄无声息地跃下城墙,落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中,随后便朝着柴府的方向摸去。
柴府位于高唐州城南,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朱漆大门前蹲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丹书铁券”的牌匾,虽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却依旧透着一股威严。此时的柴府门前,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惧之色,不敢靠得太近。
凌虚混在人群中,踮起脚尖望去,只见柴府门前,一群身着黑衣的恶奴手持棍棒、铁链,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猥琐的青年。那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腰间挂着一块硕大的玉佩,口中叼着一杆玉嘴烟杆,斜倚在一匹枣红马上,眼神轻蔑地扫过柴府的大门,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容。不用问,这定是殷天锡无疑。
很快,柴府的大门缓缓打开,柴进身着一身素白孝服,从府中走出,身后跟着一个黑铁塔般的壮汉,正是他的护卫李逵。凌虚心中暗道不好,柴进身着孝服,想必是家中有丧事,此刻殷天锡前来闹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亲眼看到柴进上前与殷天锡理论,语气隐忍,想要以理服人,却被殷天锡百般羞辱。殷天锡不仅口出狂言,想要强占柴府,还伸手想要拍打柴进的脸颊,被柴进侧身躲过。随后,殷天锡便下令恶奴动手,李逵怒不可遏,抄起腰间的两柄板斧,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恶奴之中,一顿砍杀,恶奴们纷纷倒地哀嚎。
凌虚看得清楚,李逵的武艺极为悍勇,那些恶奴根本不是对手。可当殷天锡转身想要逃跑时,李逵却追上前去,一把将他拎了回来,手起斧落,竟直接将殷天锡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门前的积雪,围观的百姓吓得尖叫着四散逃窜,恶奴们也作鸟兽散。凌虚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殷天锡是高廉的妻舅,高廉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且是当朝太尉高俅的叔伯兄弟,李逵杀了殷天锡,高廉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柴府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他不敢久留,趁着混乱,悄然后退,躲到了柴府后墙不远处的一座破庙里。这座破庙早已荒废,屋顶漏风,四面透寒,却成了绝佳的观察点。凌虚藏身于破庙的横梁之上,透过破败的窗户,密切观察着柴府的动静。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高唐州城内便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凌虚趴在横梁上望去,只见远处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官兵正朝着柴府的方向赶来,旗帜上一个醒目的“高”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为首的正是高唐州知府高廉,他身着官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腰间挎着宝剑,脸上满是狰狞的杀意。
官兵们很快便包围了柴府,足足有五千人之多。高廉在府外高声喊话,让柴进交出李逵,否则便放火烧府。凌虚看到柴府的大门紧闭,府内传来家丁们的呐喊声,显然是在抵抗。
可官兵们人多势众,很快便开始撞击大门。“轰隆”一声巨响,朱漆大门被撞开,官兵们如潮水般涌入府中,随即便是一阵厮杀声、哭喊声响彻云霄。凌虚趴在横梁上,清楚地看到官兵们在府内烧杀抢掠,将原本肃穆的灵堂搅得一片狼藉,柴府的家丁们奋力抵抗,却终究寡不敌众,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他看到柴进手持宝剑,率领家丁们在府内苦战,身上多处负伤,却依旧不肯退缩。可官兵们源源不断地涌入,柴进最终还是被官兵们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地拖了出来。柴府的老弱妇孺也被强行拖拽出府,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带恐惧,哭声震天。
看到这一幕,凌虚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柴进被擒,以高廉的性格,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若不尽快将消息传回幽州,柴进恐有性命之忧。更重要的是,柴家与燕云有恩,若柴进被杀,不仅会寒了天下人心,也会让燕云失去一个重要的潜在盟友。
他不敢耽搁,趁着官兵们忙于抢掠柴府财物、押送俘虏的混乱之际,悄无声息地从破庙的横梁上跃下,施展轻功,如一道黑影般穿梭在小巷之中,很快便出了高唐州城。
出城后,凌虚直奔自己潜伏的隐秘据点——一处位于城外深山之中的山洞。山洞隐蔽在茂密的树林之中,洞口被藤蔓遮掩,常人难以发现。他进入山洞后,迅速收拾好早已备好的行囊,取出那匹乌骓马——这匹马是他潜伏时探玄营暗中送来的,脚力惊人,适合长途奔袭。
他将行囊绑在马背上,又检查了一遍腰间的青铜剑与背上的弓箭,确认干粮与水囊充足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乌骓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幽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的风雪愈发猛烈,狂风卷着雪沫,如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无比。凌虚将狐裘披风裹得更紧,压低身子,减少风的阻力。乌骓马在风雪中奋力奔跑,马蹄踏碎积雪,溅起的雪粒打在腿上,冰冷刺骨。
山路崎岖,积雪深厚,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山涧。凌虚凭借着精湛的骑术与对地形的熟悉,小心翼翼地驾驭着马匹。他知道,高唐州距离幽州千里之遥,沿途不仅有陡峭的太行山,还有无数的关卡要道,这些关卡都由宋军把守,盘查严密,想要顺利通过,绝非易事。
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前方的道路愈发模糊。凌虚知道,夜间在山路上行走太过危险,便四处张望,想要寻找一处避风雪的地方。
很快,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山神庙的屋顶早已塌陷了一半,墙体也多处开裂,却勉强能遮挡些风雪。凌虚勒住马缰,牵着乌骓马走进山神庙。庙内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灰尘与枯枝败叶,墙角处还结着厚厚的冰碴。
他将乌骓马拴在一根残存的木柱上,从行囊中取出干草,铺在地上,让马匹进食。随后,他拿出干粮与水囊,坐在地上啃了起来。干粮早已被冻得坚硬,咬起来颇为费力,水囊中的水也结了一层薄冰,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着融化的冰水。
短暂的休息过后,凌虚不敢久留。他揉了揉冻得僵硬的手脚,再次翻身上马,趁着夜色,继续朝着幽州方向赶路。夜间的山路更加危险,他只能凭借着月光与积雪的反光辨认道路,马蹄时常陷入积雪覆盖的坑洼之中,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次日清晨,凌虚终于走出了太行山的深山区域,抵达了邢州地界。邢州是通往幽州的必经之路,也是宋军防守较为严密的州府。凌虚知道,想要通过邢州城,必须万分小心。
他将乌骓马藏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卸下身上的狐裘披风与玄色劲装,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破旧布衣,将青铜剑藏在腰间,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布条,又在脸上抹了些灰尘,装作一名逃荒的难民,朝着邢州城的方向走去。
邢州城的城门处,官兵们正严密地盘查着过往行人。一名校尉手持长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几名士兵则在一旁搜查,稍有可疑便会被拦下仔细盘问。
凌虚混在一群难民之中,低着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他随着人流缓缓走向城门,心中暗自戒备,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站住!”一名士兵拦住了凌虚,上下打量着他,“你是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凌虚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惶恐的神色,声音沙哑地说道:“官爷,小人家是高唐州的,家乡遭了灾,又遇到官兵抓人,只能逃出来,想去幽州投奔亲戚。”
士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想要搜查他的身上。凌虚心中一紧,表面上却依旧装作害怕的样子,任由士兵搜查。
士兵的手摸到了他腰间的布条,眉头一皱,正要扯开查看,却被一旁的校尉喝住:“行了!一个逃荒的穷鬼,能有什么问题?赶紧放行,别耽误时间!”
士兵闻言,只得松开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凌虚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邢州城。
进城后,凌虚不敢停留,直奔城西北角的一处客栈。这家客栈是探玄营在邢州的联络点,掌柜的是探玄营的暗探。凌虚走进客栈,对着掌柜的低声说道:“掌柜的,来一碗热茶,要最烫的。”
这是探玄营的暗号,掌柜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点了点头:“客官里面请,热茶马上就来。”
掌柜的将凌虚领进后院的一间僻静客房,关上房门,低声道:“先生可是有急报要传?”
凌虚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柴进被擒,高唐州危急,需立刻将消息传回幽州,烦请掌柜的速速安排。”
掌柜的脸色一变,连忙道:“先生放心,我这就安排快马,保证三日内将消息送到王爷手中。只是先生接下来打算如何?”
“我需尽快赶回幽州,当面向王爷禀报详情。”凌虚道,“烦请掌柜的为我准备一匹快马,再给我一些盘缠。”
“没问题。”掌柜的点了点头,“先生稍作歇息,我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掌柜的便带来了一匹快马与一些盘缠,又给凌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凌虚谢过掌柜的,再次换上玄色劲装,翻身上马,离开了邢州城。
出了邢州城,凌虚汇合了藏在山谷中的乌骓马,将两匹马寄养在探玄营的一处隐秘据点,自己则骑着掌柜的准备的快马,继续赶路。有了探玄营的协助,接下来的路程顺畅了许多,沿途的关卡都有探玄营的暗探暗中打点,凌虚一路畅通无阻,朝着幽州疾驰而去。
三日后,凌虚终于抵达了幽州城外。远远望去,幽州城的城墙高大雄伟,玄色的龙纛在城头猎猎作响,城门口人流如织,一派繁荣景象,与高唐州的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凌虚心中一阵激动,他勒住马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朝着城门走去。城门口的守军认出了他身上的玄色劲装——这是燕云军潜伏人员的制式服装,连忙恭敬地放行。
进入幽州城后,凌虚直奔燕云王府。王府的亲卫队长丘岳早已接到探玄营的通报,得知凌虚带着紧急军情赶回,连忙亲自在府门外迎接。
“凌先生,王爷已在书房等候,快随我来!”丘岳见到凌虚,连忙上前说道。
凌虚点了点头,顾不得休息,跟着丘岳快步走进王府。王府内暖意融融,与城外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廊下的红梅开得正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穿过几道庭院,凌虚终于来到了书房。书房内,范正鸿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赵鼎与闻焕章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地商议着事情。
“王爷,凌虚回来了!”丘岳高声禀报。
范正鸿抬起头,看到凌虚走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道:“一路辛苦,快请坐!”
凌虚对着范正鸿躬身行礼,语气急促地说道:“王爷,弟子有紧急军情禀报!柴进被擒,高唐州危在旦夕!”
在场众人闻言,脸色同时一变。范正鸿连忙道:“快详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凌虚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高唐州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报:“王爷,三日前,弟子在高唐州城外打探消息时,得知高廉的妻舅殷天锡要强占柴府的后花园,与柴进发生冲突。柴进的护卫一个黑大汉怒而动手,斩杀了殷天锡。次日清晨,高廉便点齐五千官兵,包围了柴府,烧杀抢掠,柴进率领家丁奋力抵抗,却终究寡不敌众,被官兵生擒活捉,柴府的老弱妇孺也被一并关押,生死未卜。”
他顿了顿,补充道:“高廉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且与高俅狼狈为奸,弟子担心,他定会对柴进下毒手,以泄心头之恨!柴家与燕云有恩,当年若不是柴进先生暗中调拨粮草,我军征讨两淮后恐难渡过难关。如今柴进有难,还请王爷速速出兵相救!”
赵鼎沉声道:“王爷,柴进乃后周皇亲,在河北地界威望甚高,若能救他出险,不仅能报答柴家的恩情,还能收拢河北民心,为我军南下奠定基础。如今北境金军暂缓进攻,我们正好可以抽出兵力,驰援高唐州。”
闻焕章捻着颌下长髯,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王爷,赵相所言虽有道理,却需三思而后行。柴家与燕云有恩,柴进身陷囹圄,我们理应驰援,可此事背后牵扯甚广,绝非出兵便可轻易解决。”
范正鸿抬眸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先生有何顾虑,不妨明说。”
“其一,时机不当。”闻焕章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幽州与高唐州之间的区域,“如今北境金军虽暂缓进攻,却只是因粮草不济,根基未动。完颜吴乞买弑兄夺位后,一直试图稳固内部,一旦我们抽调主力南下,金军极有可能卷土重来,趁虚攻打燕云北境。到那时,我们腹背受敌,首尾难以相顾,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兵力掣肘。我军现有兵力虽盛,却需分守燕云十六州、辽西域及东海诸岛,防线绵延数千里。若要驰援高唐州,至少需抽调三万以上铁骑,这会导致燕云腹地兵力空虚。且高唐州地处北宋腹地,与燕云相隔千里,粮草转运、后勤补给都是巨大难题,长途奔袭之下,士兵疲敝,战斗力难免受损。况且我们与宋为敌,若想出兵,只可小股,未必能救。”
赵鼎闻言,忍不住反驳:“可柴进危在旦夕,若我们迟迟不出兵,他恐遭高廉毒手。届时,河北民心离散,我们损失的不仅是一位潜在盟友,更是天下人对燕云的信任。”
“赵相所言,在下并非不知。”闻焕章摇头道,“但我们更需清醒认识到,北宋朝廷虽腐朽,却仍有宗泽等良将驻守中原,防线严密。高唐州是高廉的地盘,他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且懂些妖法邪术,麾下还有五千精兵。我军贸然深入北宋腹地,不仅要面对高廉的守军,还可能遭遇宗泽的援军。宗泽治军严明,宋军虽疲,却也并非不堪一击,届时我们将陷入重围,救援不成,反而会损兵折将。”
凌虚站在一旁,听得心急如焚,忍不住上前一步:“王爷,先生,高廉心狠手辣,柴进先生怕是撑不了多久!弟子在高唐州潜伏多日,深知高廉的残暴,他定会对柴进先生严刑拷打,甚至可能公开处斩,以立威示众!”
闻焕章看向凌虚,语气缓和了几分:“凌先生忠勇可嘉,老夫敬佩。但行军打仗,绝非意气用事。我们若强行出兵,便是与北宋朝廷正面冲突,此前宋廷虽与大金结盟伐燕,却因真定惨败而元气大伤,态度暧昧。一旦我们主动进攻高唐州,便给了宋廷口实,蔡京、高俅之流定会借机煽动,让宗泽全力对付我们,甚至可能再次联合大金,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那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柴进先生被害,坐视不理吗?”凌虚眼中满是不甘。
“非也。”闻焕章道,“老夫并非主张坐视不理,而是认为应另寻他法。高廉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无非是仗着高俅的权势。我们可以先让探玄营暗中联络柴府的残余势力,设法营救柴进,拖延时间;同时,将高廉强占祖宅、诬陷忠良、滥杀无辜的罪行收集整理,散布到河北各地,激起民愤,让高廉陷入舆论困境,不敢轻易对柴进下手。”
闻焕章的声音在暖阁内沉沉回荡,字字句句都戳中要害,让原本急于出兵的赵鼎也陷入了沉默。暖阁外的风雪似乎更烈了,呼啸声透过窗棂缝隙钻入,与帐内凝重的气氛交织在一起。
“先生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见。”范正鸿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舆图上高唐州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柴进于燕云有雪中送炭之恩,当年二十万石粮草,解的是全军饥馑之危,这份情谊,孤不能忘。若坐视他被高廉残害,日后天下人如何看待燕云?如何信服朕‘救民于水火’的誓言?”
“王爷仁德,老夫深感敬佩。”闻焕章躬身一揖,语气却依旧坚定,“但‘义’有大小之分,私义需让位于公义。燕云近千万百姓的安危,一统天下的大业,才是最大的公义。若为救一人而陷燕云于腹背受敌之境,让金军有机可乘,让宋廷找到联合大金的借口,届时河北百姓将遭战火涂炭,更多人会死于兵祸,这绝非王爷所愿,更非柴进先生所愿。”
他走到凌虚面前,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凌先生,你潜伏高唐州多日,可知高廉为何至今未杀柴进?”
凌虚一愣,随即摇头:“弟子不知,只知高廉将柴先生关押在大牢,每日严刑拷打。”
“这便是关键。”闻焕章道,“柴进乃后周皇亲,手中有丹书铁券,即便高廉罗织谋逆罪名,也不敢轻易擅杀。他严刑拷打,无非是想逼柴进交出府中财物,逼他承认‘私通燕云’的罪名,好向高俅邀功,同时彻底霸占柴府产业。只要柴进咬牙不松口,高廉便有所顾忌,不会立刻下杀手——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赵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时间?”
“正是。”闻焕章点头道,“高廉要炮制罪名,要向汴梁禀报,要等蔡京他们的批复,这至少需要半月时间。半月之内,我们完全可以另寻他法。”
闻焕章指尖抚过舆图上梁山与高唐州的连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营救柴进,关键在于‘借势’而非‘亲为’。如今河北地界,除了燕云与宋廷,尚有一股势力足以牵制高廉——梁山泊。”
范正鸿眉梢微动:“先生是说,让梁山出兵?”
“正是。”闻焕章颔首道,“李逵本就是梁山好汉,此次杀殷天锡、陷柴进于危难,梁山断无坐视之理。宋公明素以‘仁义’标榜,若柴进遭难而梁山袖手,必会寒了天下英雄之心。且高唐州毗邻梁山泊,梁山水军熟悉水网地形,出兵驰援远比我军千里奔袭更为便捷,也不会授人以柄。”
赵鼎面露疑虑:“可梁山与燕云素无往来,且宋江等人虽聚义水泊,却仍存招安之心,未必肯为柴进与宋廷彻底决裂。”
“此乃关键所在。”闻焕章笑道,“我们无需梁山与宋廷决裂,只需他们‘搅局’。高廉麾下虽有五千精兵,却需分守高唐州城与周边要道,梁山若出兵佯攻,高廉必首尾不能相顾,届时探玄营再暗中联络柴府残余势力,里应外合,救出柴进便易如反掌。”
他话锋一转,看向范正鸿:“而我军要做的,便是为梁山出兵扫清障碍——王进将军与杜壆此刻仍在高丽整饬防务,高丽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水军可悄然横渡黄海,于登州一带登陆,摆出驰援梁山的架势。”
“先生是想让王进将军虚张声势?”凌虚眼中一亮。
“正是虚虚实实之策。”闻焕章道,“王进将军麾下共有三万精兵,若分五千从高丽跨海而来,驻扎于登州城外,宋廷必会以为燕云与梁山达成同盟,宗泽需分兵防备登州方向,便无力驰援高唐州;高廉得知燕云援军压境,心中必生畏惧,行事定会束手束脚,不敢贸然加害柴进;而梁山见有燕云牵制宋廷兵力,也会更有底气出兵高唐州。”
范正鸿沉吟道:“此计虽妙,却需王进将军行事隐秘,若被宋廷察觉是燕云暗中布局,仍会落下口实。”
“王爷放心。”闻焕章胸有成竹,“王进将军可打着‘安抚高丽流民、清剿海上倭寇残部’的旗号,率军登陆登州。登州本就是宋廷海防薄弱之地,且自我们打下东瀛又撤出梁山后,源氏残留倭寇袭扰频发,王将军此举名正言顺。只需让探玄营暗通梁山,告知他们燕云意在牵制宋廷,无意争夺高唐州,梁山自会明白其中利害,全力营救柴进。”
赵鼎补充道:“如此一来,既报了柴家之恩,又未与宋廷正面冲突,还能借梁山之手削弱高廉势力,更能试探梁山的立场,可谓一举多得。甚至于给了朝廷一个合理征剿梁山的口子,毕竟除了咱们,蔡京最恨的恐怕就是差点杀了蔡九的梁山一伙。”
“还有一层深意。”闻焕章道,“王进将军在高丽经营日久,麾下精兵不仅战力强悍,更熟悉跨海作战。此次出兵,既是驰援柴进,也是对我军首次蒸汽船跨海作战能力的又一次实战演练。日后南下伐宋,若能从海路包抄汴梁侧翼,必能事半功倍。
范正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拍案而起:“好!便依先生之计!传我令:命杜壆,厉天闰,鄷泰,縻胜即刻率领五千精兵,从高丽仁川港出发,横渡黄海,于登州城外五十里处扎营,旗号为‘清剿倭寇、安抚流民’,不得擅自与宋军冲突,只需牵制宗泽兵力即可;探玄营即刻联络梁山暗线,告知高唐州局势与燕云部署,促其出兵驰援柴进;凌虚,你速回高唐州,联络柴府残余势力与探玄营暗探,待梁山出兵后,里应外合,营救柴进。”
“遵命!”凌虚心中大喜,躬身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范正鸿叫住他,从案上拿起一枚虎形玉佩,“此乃燕云虎符碎片,你带在身上,若遇梁山将领,可出示此佩,证明你是燕云使者,他们自会信你。”
凌虚接过玉佩,郑重收好:“谢王爷!弟子定不辱使命!”
目送凌虚离去,赵鼎仍有顾虑:“王爷,若梁山不愿出兵,或出兵不力,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梁山宋江我见过,够阴够狠,仁义是他目前唯一的大旗,柴进对他也有恩,他不会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