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陈星燃睁开眼。
天花板漆黑一片,像被泼了墨。他盯着那片暗色看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发愣。梦里还在演那个剧本——母亲病重的女孩跪在雨中求医生再看一眼亲人,可她手里攥着的缴费单,金额那一栏是空白的。
他坐起来,手撑在床沿,指尖有点发麻。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接了那部短剧的编剧兼客串角色,用了三次“共情演技”技能深入人物情绪,他的脑子就像被谁按了循环键,总在半夜自动播放那些不属于他的痛苦。最开始只是睡不踏实,现在连白天都开始走神。
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凉的。
走廊传来细微响动,是挂钟走动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五点十七分。再过四十分钟,夏洛璃会起床去工作室,他们之间依旧不会有任何对话。
他穿上鞋,想洗个脸清醒一下,刚走到客厅就听见门把手转动。
夏洛璃穿着睡裙走出来,头发微乱,眼神还有些朦胧。她看到他站在沙发旁,顿了一下,转身往厨房走。
空气又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早。”
她没应声,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喉头动了动,然后绕开他走向工作室。门关上前,留下一道窄缝。
陈星燃站在原地,忽然腿一软,扶住沙发靠背才没跌倒。眼前画面闪了一下——还是那个雨夜,女孩蹲在地上,手指抠进水泥缝,哭得喘不上气。
他闭了闭眼,甩掉幻象。
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青,眼窝塌下去一圈。他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拍在脸上,抬头时发现牙刷架上有根断掉的发圈,蓝色的,她常用的那种。
他没动它。
回到房间前,他顺手把昨晚写的便签塞进卫衣口袋。上面写着:“甲方要的是文化符号,不是复刻传统。你可以更狠一点。” 他知道她不会看,但还是写了。
早餐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和两片烤面包,是他十分钟前放的。她经过时看了一眼,没坐下,直接进了工作室。
他坐在餐桌边,一口没吃。
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才起身收拾碗盘,放进水槽。回来时顺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一度。
中午,阳光斜照进客厅。
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其实根本睡不着。脑袋像被人用钝器敲过,嗡嗡作响。笔记本放在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
脚步声靠近。
他没睁眼,但能感觉到有人停在他旁边。
片刻后,一只手弯下,捡起了本子。
他睫毛颤了颤,没动。
夏洛璃翻开封面,看到标题《角色情绪分析》,以为又是哪个项目资料。可第一页的内容让她脚步钉在原地。
“她说我像小学生……可我只是怕她倒下时,没人接住。”
字迹熟悉,是他的笔迹,但不像平时工整的样子,更像是深夜写下的心事。
她本想合上放回去,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往下翻。
“今天她又熬到两点,咖啡杯底结了层渣。我知道她在赶‘云裳’的稿子,可客户根本不尊重设计周期。他们只想榨干创意,再贴个洋牌子卖高价。”
“她说不需要帮忙,可我看见她揉肩膀的时候,手指都在抖。我不是不信她能行,我是怕她太拼,到最后功劳算不到她头上。”
“三个月前那次修改,是我错了。我不该偷偷动图。但我真的看不下去——主视觉的流苏结构撑不住动态展示,现场一定会垮。我只是想让她少挨一句骂。”
她的呼吸慢了下来。
继续往下读,更多细节刺进眼里。
“她记得妈妈临走前说的话:‘别让人觉得我们只能模仿’。所以她每次参赛都选最难的主题,哪怕明知道评审偏爱西式剪裁。”
“她不知道,我在系统里看过未来三年所有国际奖项预测。她的风格会被认可,但要再等两年。这两年里,她得扛住所有质疑。”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需要我了,我就把所有改过的图纸烧掉,然后乖乖回去当那个叼棒棒糖的小孩。”
最后这句话下面,有一道划痕,像是笔尖用力过猛留下的。
她的手开始发抖。
本子合上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茶几边缘的一角。那里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前几天他写的天气提醒:“今天降温,记得加外套。” 字迹圆滚滚的,像个学生作业。
她转身走向自己房间,拉开抽屉,翻出一片退烧贴。她本来是备着以防感冒的,现在却把它拿出来,轻轻放在茶几靠近沙发的位置。
没写字,也没多看一眼。
傍晚,陈星燃醒来。
他发现自己盖了条薄毯,而笔记本正端正地放在沙发扶手上。他摸了摸额头,不烫,但太阳穴突突跳。
他拿起本子翻了翻,页码顺序没错,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有人看过。
他看向茶几。
那片退烧贴静静地躺在那儿,离他常坐的地方很近。
他没问。
晚上九点,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系统界面。直播画面一闪而过,他快速切换到未来片段,锁定明晚三点十七分的场景。
画面出现——夏洛璃伏在桌前,双手抱头,肩膀剧烈起伏。她面前的设计稿被撕成两半,散落在地。平板屏幕亮着,是一封邮件标题:“经综合评估,贵方提案存在理解偏差,合作暂缓。”
他盯着那条肩线看了好久。
七度偏差,看着不起眼,但在动态走秀时会让整件衣服失去平衡支点。她不是想不到,是时间不够改。
他退出系统,从抽屉里拿出U盘。红色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哑光,像一块旧橡皮。
他握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十一点,他端了杯温水进客厅,准备回房。路过她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笔尖划纸的声音,很急,断断续续。
他停下,手握着水杯,犹豫要不要敲门。
最终,他转身走了。
躺下后,他掏出那张没写完的便签,补了一句:“肩线七度……你可以的。”
笔尖顿了顿,他又加了个笑脸。
第二天清晨,他起得比平时晚。
头疼得厉害,像是有根铁丝在脑子里来回拉扯。他勉强爬起来,走到客厅,发现茶几上的退烧贴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
这时,卧室门开了。
夏洛璃走出来,眼睛有些浮肿,手里捏着几张草图。她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想笑一下,结果牵动神经,只扯出个怪表情。
“你……发烧了?”她声音低,不太自然。
“没有。”他摇头,“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她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伸手碰了下他额头。
他僵住。
“很烫。”她说。
他想躲,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力气不大,但坚决。
“跟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