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璃的手劲不大，但抓得稳。陈星燃被她拽着往前走了两步，膝盖撞上床沿，差点跪倒。他扶住桌角才站定，额头上的热气像从骨头里蒸出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门“咔”地关上了。
她松开手，转身去翻医药箱，动作利落得不像平时那个总吐槽他连创可贴都不会贴的夏洛璃。她抽出一包退烧贴，撕开，抬手就要往他脑门上贴。
“别。”他偏头躲了一下，“我没事。”
“你有事。”她声音不高，也不凶，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儿，“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还拍什么戏？等会儿摄像机一转，你是打算直接倒进镜头里给观众加个特效？”
他扯了下嘴角，想笑，结果牵得太阳穴一阵抽疼。
她没再废话，强硬地把退烧贴按在他额头上。冰凉的一瞬让他清醒了几秒，看清了这间屋——平时是工作室，现在堆满了图纸、平板、半成品布料，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草图，角落里还放着他前天留下的那碗没动过的白粥。
“你发烧成这样，谁让你硬撑的？”她盯着他，眉头皱得死紧。
“不是撑。”他嗓音哑，“我是……怕来不及。”
她一顿，“什么来不及？”
他没答，而是伸手探进卫衣内侧口袋，掏出那个红色U盘，放在设计台边缘，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云裳’的稿子，我改好了。”他说，“肩线七度偏差，会影响动态展示平衡。我在结构层加了隐藏支撑，用全息建模做了三轮压力测试，没问题。”
夏洛璃盯着U盘，手指微微蜷起。
她刚想开口，平板突然震动起来。
新邮件弹出。
发件人是合作方项目总监，标题刺眼：【关于“云裳”联名提案的最终反馈】。
她点开。
“经综合评估，贵方提案存在对品牌调性的理解偏差，创意方向与市场定位不符，决定终止本次合作。”
最后一个字跳出来的瞬间，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笔，指节泛白。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低频运转的声音。
她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慢慢把平板扣在桌上，背对着他站着，肩膀绷得很紧。
他知道她在忍。
他知道她不是怕失败，是怕再一次被人说“国潮就是花架子”“不懂国际审美”。
他知道她妈妈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咱们的设计，也能站上大舞台”的时候，她哭了一整夜。
他也知道，这次提案，她熬了整整五天，咖啡杯底结的渣都能刮下来当颜料使。
而现在，全废了。
他看着她僵直的背影，喉咙发干。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怕拼到最后，还是没人认。怕努力被当成笑话，怕坚持的东西被人说‘不值钱’。”
她肩膀抖了一下。
“可这一次，不用一个人扛。”他从斜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图纸，递过去，“这是我做的完整修正案。我把问题全补上了，还加了个细节——你看这儿。”
她迟疑了一秒，接过图纸。
目光落在最后一页。
那是整套设计的收尾彩蛋——一枚吊坠的局部放大图。
造型是棒棒糖。
和她脖子上戴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把它融进主视觉系列了。”他说，“你说过，设计不只是衣服，是态度。那我觉得……你的态度，就该明明白白挂上去。”
她愣住了。
手指无意识抚过图纸上的线条，像是在确认是不是真的。
“你什么时候……画的？”
“昨晚。”他靠在椅边坐下，喘了口气，“系统里看到未来评审团的反应数据，七成觉得原稿‘有想法但落地弱’。我就想着，能不能让结构更强一点，记忆点更狠一点。”
她低头看着那枚棒棒糖吊坠的设计，眼眶忽然发热。
“你明明被我吼过，被我赶出去过，还偷偷改图的事也被我说得那么难听……你干嘛还要管？”
“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他抬头看她，眼神有点涣散，但亮得吓人，“你说‘国潮不是复刻，是重新定义’。那天你站在灯下讲这话的时候，特别帅。”
她咬住下唇。
“所以我不能看着它垮。”
她终于转过身，正对着他。
“可你这样硬撑，要是倒下了呢？剧组怎么办？你自己怎么办？”
“那也比看你撕图纸强。”他笑了笑，“上次你撕完，坐在地上发呆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她呼吸一滞。
“我不是不信你能行。”他声音低下去，“我是怕你太能行了，所有人都觉得你一个人就能扛，然后就不心疼你了。”
空气静了几秒。
她忽然弯腰，打开抽屉，翻出一支笔，在图纸空白处快速写下一串修改意见。
“支撑层角度再调5度，不然高温环境下会有形变风险。”她语气恢复专业，却不再冷，“还有，吊坠部分的金属连接点要加厚，否则承重不够。”
他怔了怔，“你要……继续改？”
“不然呢？”她瞪他一眼，“合作方取消就取消，大不了我们自己发布。热度没了，口碑还能抢。你不是说未来三年都有预测吗？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在引领趋势。”
他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虎牙露出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你不怕甲方反扑？人家可是能封杀人的。”
“怕啊。”她把图纸拍在他腿上，“但我更怕以后穿汉服的人走在街上，别人第一句是‘哟，又来个cosplay的？’而不是‘这设计真好看’。”
他点点头，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差点栽下去。
她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你给我老实待着。”
“我还能干活。”他挣扎着摸向平板，“我帮你调三维模型，还能用系统预演走秀效果……”
“你现在唯一要干的事，是闭嘴、躺平、降温。”她把他按回椅子上，顺手把空调调低两度，“模型我来弄，你坐这儿监工就行。要是敢乱动，我就把你那包棒棒糖全扔了。”
他张了张嘴，想抗议。
她盯着他，“怎么，不服？”
“没有。”他缩了缩脖子，“就是……你刚才叫我名字了。”
她一愣。
平时她都喊他“笨蛋”“小孩”“喂”，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屈指可数。
她扭头假装整理图纸，“少得意，叫你名字是因为懒得骂。”
他咧嘴笑了，靠在椅背上，眼皮开始打架。
她瞥他一眼，低声嘀咕：“烧成这样还逞能……真是欠收拾。”
她坐到电脑前，打开建模软件，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
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空调的嗡鸣。
过了几分钟，她忽然察觉不对。
回头一看，他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退烧贴歪在额角，手里还攥着那支笔。
她起身走过去，轻轻把笔抽出来，又把退烧贴扶正。
低头时，看见他卫衣口袋露出一角纸条。
她抽出来，上面是他熟悉的圆滚滚字迹：
“肩线七度……你可以的。”
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捏着纸条，站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文档，在项目标题前加了两个字。
【个人发布版】。
鼠标悬停在“保存”按钮上，她顿了顿，又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星燃建议合集V2”。
点击保存。
屏幕微光映在她脸上，她眼角有点红，但嘴角翘了起来。
她转身去拿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刚退开一步，他忽然动了动，嘴里嘟囔了一句。
她没听清。
俯身靠近。
他迷迷糊糊地说：“……下次别把我U盘藏最里面，找半天。”
她一愣，随即气笑，“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偷偷改图的？”
他没睁眼，嘴角却扬了扬，“那你……也没删。”
她僵住。
确实没删。
不仅没删，她昨天深夜还翻出来看了三遍。
她抿了抿唇，正要退回座位，他忽然抬起手，抓住了她手腕。
力道不大，但很紧。
她低头看他。
他眼睛闭着，眉头微皱，像是在梦里也不肯放松。
“别走。”他声音含糊，“就一会儿。”
她没挣脱。
空调吹出的风轻轻拂过窗帘，图纸上的棒棒糖吊坠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她轻轻坐回椅子上，没再说话。
他的手一直没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