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灯光一盏接一盏暗下去,人群早已散得差不多了。夏洛璃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一条条翻看刚收到的合作反馈。
陈星燃靠在她旁边,嘴里还含着那颗草莓味的棒棒糖,糖块已经化得只剩一点芯,他也没急着吐出来。背包斜挂在肩上,拉链半开,露出里面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设计草图。
“技术组刚发来消息。”夏洛璃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有点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安静,“三家海外买手追加订单,还特别备注——要保留语音功能。”
陈星燃转头看了她一眼:“他们说了啥?”
“有个客户留言说……”她念出声,语气不自觉地放轻,“‘每次回家听到那句“笨蛋,记得吃饭”,都觉得有人在等我。’”
空气静了一瞬。
他笑了,没说话,只是把空糖纸从嘴里拿出来,慢慢捏成一小团。
“还有个妈妈买了两枚。”她继续翻,“说要送给她和女儿,一个白天戴,一个晚上戴,‘这样不管谁先回家,家里都不会冷冰冰的’。”
陈星燃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说:“其实我最开始设计这个语音触发机制,是想让它只对特定人说话。”
“什么意思?”
“比如,只有你靠近的时候,它才会响。”他抬眼,“后来觉得太贪心了。万一别人也需要这句话呢?”
夏洛璃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哪样?”
“知道大家会因为一句话、一个细节被打动。”她声音微颤,“你从一开始,就在往设计里塞情绪吧?不是功能,不是噱头,是你知道人心缺什么。”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伸手把糖纸折成一个小方块,随手一抛,精准落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我只是觉得,好东西不该冷冰冰的。”他说,“你看超市卖的巧克力,包装再漂亮,没人记得住。可妈妈亲手包的糖果纸,皱巴巴的,你还留着。”
夏洛璃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留了我妈包的糖纸?”
“你书桌抽屉第三格,蓝色信封里。”他笑,“我去拿剪刀的时候看见的。”
“你又偷翻我东西?”
“我借剪刀。”他一脸无辜,“顺手整理了一下线头,顺便记住了你收藏的所有小破烂。”
她瞪他一眼,却没真生气。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合作方发来的汇总表。
“二十四小时内新增意向订单七十六笔,覆盖六个城市。”她念完,抬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很快就要请助理了。”
“我是说,”她咬了下唇,“这意味着,我们赌对了。”
他这才正过身,认真看她:“你说哪个?”
“用情感做设计。”她说,“秦叔一直说国潮要走高端路线,就得克制、极简、有距离感。可我们偏做了个会说话的吊坠,像个小孩子玩意儿。所有人都说撑不过三个月。”
“可现在,”她声音扬起来,“连美术馆策展人都来问能不能展出系列原型。”
陈星燃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
“所以啊,”他低声,“别总觉得自己不够狠。温柔又不是缺点,它是武器。”
她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假装看手机。
“对了。”她换了个话题,点开一张截图,“有个客户问,能不能定制一句新语音?他说想录一句‘老婆,我下班了’。”
“可以啊。”他耸肩,“开放个性化录制就行,技术上不难。”
“可要是每个人都改掉原版……那句‘笨蛋,记得吃饭’就没了。”
“那就不开放。”他干脆地说,“核心功能必须锁死。你可以换外壳、换材质,但这句话,只能是我录的那句。”
她猛地抬头:“你认真的?”
“当然。”他理所当然,“这是品牌灵魂。就像可乐的味道,全世界都可以仿,但那一口熟悉感,只能是原版。”
她忽然笑了:“你还挺有商业头脑的。”
“我可是被星探追着签合同的人。”他叼起新一颗柠檬味的糖,“只不过我说,我得回家写作业。”
“你现在不也在写作业?”她瞥他,“改剧本、剪预告、做推广,哪件不是作业?”
“可这回是给我喜欢的人写的。”他歪头一笑,“性质不一样。”
她耳尖微微泛红,正要说话,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视频通话请求,来自一位老客户。
夏洛璃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听。
屏幕里是个年轻女孩,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那枚棒棒糖吊坠。
“夏设计师,我能说句话吗?”女孩声音有点抖。
“你说。”
“我男朋友上个月出车祸走了。”她吸了吸鼻子,“他走之前,最后一条微信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挑情侣吊坠’。我没回,我以为还有明天……”
陈星燃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把空间留给她。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你的设计,就买了。”女孩摩挲着吊坠,“昨晚我第一次按下播放键,听到那句‘笨蛋,记得吃饭’,我……我突然觉得,好像还有人在管我。”
夏洛璃喉咙发紧,只能点头。
“我想订制一对。”女孩说,“能不能做个男款?我不求多贵重,就想让他‘存在’得久一点。”
“能。”夏洛璃立刻说,“我们马上启动男士系列设计,第一批样品,我亲自寄给你。”
挂了电话,她手还在抖。
陈星燃默默递上一颗糖,没说话。
她接过,剥开塞进嘴里,酸得皱眉。
“这不是草莓味。”她嘟囔。
“是柠檬的。”他笑,“提神。”
她白他一眼,却没把糖吐出来。
“原来真的有人把爱做成饰品。”她忽然轻声说。
“不止是爱。”他望着展柜里最后一枚原型吊坠,“是牵挂,是后悔,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我们做的不是珠宝,是情绪容器。”
她转头看他:“那你呢?你有没有一个想说的话,藏在某个设计里?”
他沉默了几秒,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图纸。
“这是我偷偷画的下一季概念图。”他指着其中一个造型,“你看这个齿轮结构,像不像两个咬合的钥匙?”
“嗯。”
“它叫‘双生锁’。”他说,“意思是,两个人互为对方的开关。你不在,我就停摆。”
她呼吸一滞。
“语音内容我也想好了。”他低声,“就一句:‘别怕,我在。’”
她眼眶发热,抬手摸了摸耳朵上的棒棒糖吊坠。
“那个……”她声音有点哑,“如果我要订制一款,录一句‘你再装傻试试’,行不行?”
他笑了:“行。但得加钱。”
“滚。”
他哈哈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展厅里回荡。
她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他没擦,也没问,只是静静陪着。
良久,她收了手机,站起身:“走吧,回去。”
“你不累?”他跟着起身,背包甩上肩。
“累。”她点头,“但今天不想睡。”
他没再说什么,两人并肩走出展厅。
夜风迎面吹来,卷起她发间的蝴蝶结丝带。城市灯火铺展在远处,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走到车边,她忽然停下。
“陈星燃。”
“嗯?”
“谢谢你。”她看着他,“不是为了订单,不是为了成功。是为了……你一直懂我想要什么。”
他咧嘴一笑,虎牙露出来:“那当然,我可是你养大的。”
“谁养你了?”
“法律上是。”
“少来。”
他拉开副驾驶门:“快上车,姐姐,我请你吃宵夜。”
“不吃。”
“真不吃?”
“除非你请的是粥。”
“行。”他发动车子,“加咸菜。”
“还要一个卤蛋。”
“得加钱。”
“你闭嘴。”
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痕。
后视镜里,展厅最后一盏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