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至。
上巳节茶台上女扮男装慕承瑾侍茶的翩然身影,大理寺狱中的坚毅沉着,夜探赵府时为自己挡箭的飒爽英姿,皇宫藏书阁前逗御猫的乖巧伶俐……
“殿下。”诚虎低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将萧珩从回忆中惊醒。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脆弱与痛楚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皇子的深沉与冷寂。
车帘落下,隔绝了那片承载着他最初心动与如今锥心之痛的地方。
“回宫。”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这条充满回忆与伤痛的街道。车厢内,萧珩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他知道,那道叛国的圣旨,不仅毁了她的清誉,也亲手摧毁了他们之间那段纯粹美好的过往。这茶肆的破败,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知柔……”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你可知,我之心痛,绝不亚于你分毫。”
回到东宫,萧珩立刻召见了张震,以及几位在平息瘟疫和对抗西疆中表现出色的年轻将领。
书房内,气氛凝重。
“殿下,西疆赫连勃勃部族,虽遭我军前番重创,然其主力未失,且与南疆勾结日深,恐卷土重来。”一位面容刚毅的年轻将领,名叫岳铮,躬身禀报。
他原是边军一小校,因在不久前击退西疆突袭的战斗中表现出色,被萧珩破格提拔。
萧珩目光沉静:“岳将军所言,正是孤所忧。西疆之患,非独在兵锋之利,更在于其与南疆之盟。南疆慕容瑛,老谋深算,若他与赫连勃勃东西呼应,我大亓将两面受敌,形势危矣。”
张震目光沉静如水:“殿下,瘟疫已平,民心初定,此乃天佑大亓。然西疆之局,强攻犹如以石击卵,纵能取胜,亦将元气大伤。臣思忖多时,以为当以智取,不以力敌。”
萧珩端坐案前,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先生有何良策,但讲无妨。”
“赫连勃勃之所以屡犯边陲,所恃者有三。”张震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西疆铁骑来去如风,善于奔袭;其二,与南疆结盟,互为犄角;其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顾晏此人,刚愎自用,却又生性多疑。”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疆域图前,指尖划过西疆与南疆交界之处:“南疆与西疆之盟,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各怀心思。慕容瑛志在天下,岂容他人酣睡卧榻之侧?而顾晏,也绝非甘为人下之辈。”
萧珩微微颔首:“先生的意思是......”
“离间。”张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要离间得巧妙,离间得不着痕迹。”他转身面向萧珩,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臣有一计,可唤作‘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萧珩挑眉。
“正是。”张震捋须而言,“前次交战,我军俘获了两名西疆斥候统领,此事西疆尚不知情。臣建议,择其中一人,许以重利,令其‘逃回’西疆。”
萧珩目光一凝:“让他带回去什么消息?”
“让他带回去一个‘偶然’听到的秘密——南疆慕容瑛正在秘密调集重兵,集结于黑水河谷一带。”
“黑水河谷?”萧珩蹙眉,“那里是西疆与南疆的交界......”
“正是交界,所以才妙。”张震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殿下可记得,三年前顾晏的胞弟是如何死的?”
萧珩瞳孔微缩:“是在黑水河谷一带狩猎时,遭遇‘流匪’袭击身亡。莫非......”
“此事一直悬而未决,但顾晏心中始终怀疑是南疆所为。”张震缓缓道:
“我们让这个‘逃回’的斥候统领‘偶然’听到南疆将领醉酒后的狂言——当年之事,正是慕容瑛暗中指使,为的是削弱顾晏的势力。”
萧珩缓缓站起身,在殿中踱步:“此计确实精妙。但仅凭一个逃回的斥候,顾晏会信吗?”
“所以需要再加一把火。”张震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这是臣仿照南疆兵部侍郎的笔迹所书,信中提及要在黑水河谷举行军事演练,特意强调‘勿使西疆知晓’。我们让这封信‘意外’落入顾晏手中。”
“同时,”张震继续道,“臣已查明,顾晏最宠爱的妾室有个弟弟在南疆经商。我们可以通过他,让顾晏‘偶然’发现南疆正在大量收购战马和粮草,却对外宣称是为了应对大亓。”
萧珩停下脚步,目光如电:“三管齐下?逃回的斥候、意外的密信、还有商人的见闻?”
“正是。”张震躬身道,“逃兵带回去的是线索,密信提供的是佐证,而商人的见闻则是最后的印证。三者环环相扣,由不得顾晏不信。届时,他必会以为南疆明着结盟,暗地里却在调兵遣将,意图对他不利。”
萧珩沉思良久,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椅的扶手:“若顾晏派人去黑水河谷查探呢?”
“臣已经安排好了。”张胸有成竹,“我们在黑水河谷布置了疑兵,白日炊烟袅袅,夜晚火把如星。若西疆探子前来,看到的必是一派调兵遣将的景象。”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萧珩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方道:“此计若成,西疆兵锋必将转向南疆。只是......”
“殿下是担心慕姑娘?”张震轻声道。
萧珩没有回答,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事。
“此计若成,慕姑娘在南疆的处境反而会更安全。”张震劝慰道,“西疆若与南疆反目,慕容瑛就更需要慕姑娘这条通往大亓的‘内线’了。”
萧珩终于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就依先生之计。不过,那个要放回去的斥候,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臣明白。”张震深深一揖,“此人贪生怕死,又嗜赌成性,家中尚有老母幼子。臣已安排妥当,他若按照我们说的做,家人可得富贵;若敢背叛,后果他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