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石城,叶玄想去做件事——为莫空天收尸。
这是一种源自记忆深处,对“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的执念。
在这陌生的九霄大陆,他见过了太多曝尸荒野、魂无所依的惨状。
莫空天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连个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叶玄不由想起他的师尊独孤绝,独孤绝身死他却不能替他收尸。
天道院的公告只含糊地提到了“北部荒原”,但莫空天的剑意是七重,只要不是有人刻意抹除,叶玄是能找到的。
他一路向北,身形融入风中,步伐看似不快,却缩地成寸,山川河流迅速被抛在身后。
沿途,他没有刻意赶路,反而更加留意起所经之地的人们对天道院、对莫空天事件的看法。这本身也是感悟“红尘之理”的一部分。
在一处位于交通要道、颇为繁华的“清水镇”,他在茶馆稍作歇息。
邻桌几名衣着光鲜、看起来像是小家族子弟或低阶执事的修士正在高谈阔论。
“要我说,那天道院杀得好!”一个胖修士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像莫空天那种无法无天之徒,仗着有点实力就敢袭杀天道院长老,简直是在挑衅整个中州的秩序!若不严惩,日后岂非人人都敢效仿?”
“张兄所言极是。”旁边一个瘦削修士附和道,“天道院维持中州秩序,监察天下,劳苦功高。对这些破坏规矩的邪魔歪道,就该雷霆手段,以儆效尤!我看那公告还是太仁慈了,就该将其罪行详细罗列,让天下人都看看反抗天道院的下场!”
他们的声音不小,茶馆里不少人闻言点头,显然认同这种观点。
在这些没有遇到七煞教入侵,相对安逸、依赖现有秩序生存的修士看来,天道院就是权威和稳定的象征,挑战权威者,自然是十恶不赦。
叶玄默默喝着粗茶,感受着这些人话语中对“秩序”的维护和对“强权”的敬畏之理。这是主流的声音,是既得利益者或被长期教化后的普遍心态。
行至一座位于矿区、略显破败的小城“黑石城”,气氛则截然不同。
在城门口肮脏的酒肆里,几个身沾满矿灰、修为只在融身境徘徊的汉子正借着劣酒发泄不满。
“呸!狗屁的天道院!”一个独眼汉子狠狠啐了一口,“说的比唱的好听!监察天下?他们监察过老子们被矿主克扣灵石吗?他们管过七煞教在周边掳掠吗?只会盯着那些不服管的人往死里整!”
“就是!那莫空天我听说过,是个硬骨头,不修灵力都能那么厉害,杀了天道院的人,也算替咱们这些受气的出了口恶气!”另一个汉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快意说道。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旁边较为年长的矿工连忙制止,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天道院的耳目无处不在......那莫空天再硬气,现在不也死了?形神俱灭啊!跟天道院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酒肆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愤满和无奈的恐惧。这些底层修士,对天道院并无太多好感,甚至心怀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敢怒不敢言的麻木。
莫空天的死,在他们看来,更像是一个注定的悲剧,证明了反抗的徒劳。
叶玄放下几枚灵石,起身离开。他感受到了那种被压迫下的“愤怒之理”和“恐惧之理”,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越往北,人烟越见稀少,环境也越发荒凉。在一处几乎荒废的古驿站,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驿丞守着破败的院落。
叶玄向他打听北部荒原的情况,顺便提了一句莫空天。
老驿丞浑浊的眼睛看了叶玄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慢吞吞地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天道院......嘿,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活着就不错了。
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呢......那姓莫的,死了也好,活着也罢,跟这荒原上的石头没什么区别,迟早都被风沙埋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漠然和疲惫。这是一种历经沧桑后,对一切失去兴趣的心态。
天道院也好,莫空天也罢,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或许都只是过眼云烟,激不起半点涟漪。
叶玄一路行,一路听,一路看。
他听到了称赞,听到了谩骂,也听到了更多的沉默和麻木。
天道院的形象,在这些纷杂的“人心之理”中,变得愈发复杂。
它是秩序的维护者,也是强权的象征;它是某些人的庇护伞,也是另一些人头顶的阴影。
但毫无疑问,它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沉重地压在无数人的心头。
而莫空天,这个曾经鲜活、特立独行的生命,在大多数人眼中,最终只沦为了一个谈资,一个警示,或者一个很快就会被遗忘的符号。
十日后,叶玄终于踏入了那片被称为“北部荒原”的地界。入目皆是赤红色的贫瘠土地,嶙峋的怪石,呼啸的狂风卷起沙尘,带着荒芜死寂的气息。
他循着那冥冥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而悲怆的剑意残留,在荒原中寻觅了整整三天。
终于,在一处尤为深邃的赤红裂谷中,他停了下来。
裂谷内,战斗的痕迹依旧明显。岩壁上有大片焦黑和切割的深痕,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难以辨别的碎片。
空气中,除了永恒的风沙气息,还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七重剑意,以及一股......死亡之意?
叶玄的疑惑一闪而逝,他的目光落在裂谷中央,一处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那里,没有任何尸骨,甚至连血迹都早已被风沙掩埋、净化。
只有一摊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尘土,以及几片几乎与沙石融为一体的、暗淡无光的金属碎屑。
想必,那就是莫空天最后存在过的地方。肉身早已在规则之力下湮灭,唯有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铁剑,留下了这点最后的残骸。
叶玄沉默地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没有动用任何元力,只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将那摊带着剑意气息的尘土和那几片铁剑碎屑,一点点地收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