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落笔盖印的那一刻,郑丹心底的雀跃几乎溢出眼睛。
他早就想好了,这做的是独家买卖,卖的又是稀缺物,六十两一两收的雪绒,他转手可以标一百五十两的价,这一百斤货,足足能净赚九万两白银。
九万两,足够他郑氏香料铺在洛阳城再开三家分号,足够压过城西柳家的风头,足够让他在族中长老面前挺直腰杆。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些贵妇挤破门槛求购雪绒的光景,想象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淌进账房,想象着自己站在洛阳商界之巅的模样。
当下,他要回郑氏说服那些宗族耆老,这本钱自己可拿不出来。
十日后,西域商队的马车准时停在郑氏香料铺后院。麻布包裹层层解开,露出内里雪白蓬松的雪绒花干品,凑近了闻,仿佛还带着祁连山巅冰雪的清冽气息。
郑丹验过货,爽快地付清了尾款,看着账房先生一笔笔划去账簿上的数字,只觉心头畅快得紧。
“东主,这批货何时上架?”管事躬身问道,眼底满是急切。
“明日辰时,”郑丹捻着胡须,语气笃定,“先放出十斤,吊足她们的胃口。记住,一百五十两一两,分文不减。”
管事领命而去,郑丹踱步到库房,望着堆积如山的雪绒,只觉这哪是什么花草,分明是一锭锭沉甸甸的银子。
次日天刚蒙蒙亮,郑氏香料铺的门前便排起了长队。簪缨珠翠的贵妇们乘着马车而来,丫鬟仆妇们簇拥在侧,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铺子里望。辰时一到,铺门大开,伙计高声报出雪绒的价钱,人群中虽有片刻骚动,却很快被急切的求购声淹没。
十斤雪绒,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抢购一空。
郑丹坐在二楼雅间,听着楼下的喧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混着得意,在喉间漾开。
此时此刻,在街角的茶寮里,阿山正倚着窗棂,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身旁的暗探低声禀报:“小姐,郑氏已将十斤雪绒售罄,余下的一百一十斤尽数囤在库房。”
“知道了。”阿山轻笑一声,她摆了摆手道:“鱼儿上钩,去,让咱们的人动手。”
小九挠了挠头道:“我到现在都没猜出小姐想要做什么。”
阿山嗤笑一声道:“若再回长安,你们俩要跟着我读书,脑袋里没点东西怎么做好暗探?”
水生一听要读书,顿时生无可恋道:“小姐,您到底设了什么局?咱们花了这么多钱买雪绒不会真的要做药吧?”
“傻瓜!小姐当然是拿来卖的,没看郑氏将一两雪绒都卖到一百五十两了,咱们可有两百多斤,这要都放出去就发了!”
阿山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先让安伽陀那群西域商人,故意放出祁连山雪绒绝收的流言,再借着郑氏的手,把雪绒的价钱炒到一百五十两。等他把所有银子都砸进去囤货,咱们再把真正的底牌亮出来。”
“安伽陀手里的一百斤雪绒,不过是我让他故意卖给郑丹的诱饵,真正的大货,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我买下了,足足三百斤,全是上好的雪绒。”
小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三百斤?将近十万两啊,小姐您哪来的钱?”
阿山摊了摊手道,“很难猜么,那安伽陀是个大生意人,奈何总是被文牒掣肘,官府的门路始终打不通,他早就去刺史府拜见过,下了重礼,想要走我阿兄的门路成为洛阳胡商会的行首,想要做独家生意,我阿兄正在犹豫,但我朝安伽陀使了个眼色,私下应了他,然后他就把雪绒送给我了。”
小九顿时愣住了,小姐的心思,当真比九曲十八弯的河道还要绕。
就在郑丹沉浸在日进斗金的美梦之中时,变故陡生。
第三日清晨,洛阳城的各大香料铺,胭脂铺,甚至是寻常的杂货铺,都挂出了“祁连雪绒,平价出售”的招牌。
一两雪绒,只卖四十两。
四十两,正是雪绒平日里的市价。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洛阳城炸开了锅。
那些前一日还在郑氏香料铺门口抢破头的贵妇们,瞬间傻了眼。她们花一百五十两买的雪绒,如今竟只值四十两?
一时间,怨声载道。
更要命的是,市面上的雪绒源源不断,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百斤雪绒,被阿山分发给暗探们,分散在洛阳城的各个角落出售。四十两的价格,瞬间击溃了郑氏想囤积居奇的心思。
郑丹得知消息时,正在账房里清点银票。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算盘,珠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怎么可能?!”他嘶吼着,声音都在颤抖,“祁连山明明绝收了,哪里来的这么多雪绒?!”
他疯了似的冲到街上,看着那些挂着平价雪绒招牌的铺子,看着络绎不绝的买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试图将自己库房里的雪绒降价出售,可一百五十两买进的货,就算降到二十两,也已是血本无归。更何况,贵人们早已在别处买足了雪绒,谁还会来买他的?
短短三日,洛阳城的雪绒价格从一百五十两暴跌至二十两,再无人问津。
郑氏香料铺的库房里,九十斤雪绒堆积如山,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账房先生哭丧着脸,拿着账簿冲到郑丹面前:“东主,完了,全完了!咱们不仅亏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族里一大笔银子!”
“这笔钱,放到族里也算得上元气大伤吧,东主,您得早日谋算啊,族长若闻此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啊。”
郑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有人想要害我……”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底满是怨毒与不甘。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圈套。
“来人,给我去把安伽陀带过来!”
“东主,那安伽陀在本地雇佣着上百个打手,我们……我们没办法啊。”
郑丹彻底疯狂:“彼其娘之!我要回禀宗族,我要杀了他!”
而此时阿山正将一沓沓兑票分给暗探们。
“喏,这是你们的本金,这是红利。”她笑眯眯地说,“五十两,拿好了,别丢了。”
暗探们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票,一个个喜出望外,对着阿山躬身行礼:“多谢姑娘!”
阿山摆摆手,转头看向秦渊,得意地扬起下巴:“阿兄,你看,我没骗你吧?既没偷也没抢,还帮暗探们赚了安家费,是不是很厉害?”
秦渊看着她眉眼间的得意,又想起郑丹的惨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你啊,”他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个惹祸精,你这一番运作,我还得应承那胡商一个行首的位置,那么多胡人虎视眈眈呢,这哪里是件易事?”
“阿兄,胡人商会可是个大肥肉,岂有放过的道理,不要计较这些啦,这次我可给家里赚了好多钱。”
“好吧,这次算你立功了。”
阿山吐了吐舌头,转身扑进他怀里,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那阿兄要不要奖励我?”
秦渊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吧,想要什么?”
“我要吃孜然羊肉!葱油饼!油炸大虾!还有四喜丸子!糖醋排骨!”
“好,没问题。”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阿山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秦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满是宠溺。
吾家有女初长成,犹抱琵琶半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