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曹真脸色铁青,端坐在主位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那沉闷的“笃笃”声,敲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刘晔、徐晃、杜袭、殷署、朱铄等文武分列两侧,皆垂首默然,不敢直视曹真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郭淮兵败被俘,八千水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原本“声东击西”、扭转战局的幻想。不仅奇袭陈仓的企图破产,更折损了一员大将和近万精锐,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砰!”
曹真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刘封小儿!庞统匹夫!安敢如此辱我!”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此仇不报,我曹真有何面目去见魏王!传令!各营整军,明日拂晓,强攻五丈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踏平蜀营,生擒刘封!”
他盛怒之下,就要行险一搏。
“都督!不可!”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声音立刻响起,正是军师刘晔。他快步出列,拱手道:“大将军息怒!晔知将军心中愤懑,然此时强攻,绝非上策!”
“有何不可?”曹真怒目而视,“我军虽折了郭淮,但主力数万仍在,兵力远胜刘封!莫非刘军师惧了蜀军不成?”
刘晔面无惧色,冷静分析道:“非是晔惧战,实乃形势使然。其一,魏王病重,中原、邺城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都督此处若再有大损,恐朝中人心更加不稳。其二,我军虽众,然蜀军据五丈原天险,营垒坚固,以逸待劳,我军仰攻,并无绝对优势。其三,郭淮将军兵败,渭水控制权已大半落入蜀军之手!丁奉水军可顺流而下,随时威胁我军侧翼、粮道!若我军全力攻原,水军袭扰后方,如之奈何?”
他句句在理,点出了曹真此刻面临的内部政治压力、战场不利态势以及新出现的水路威胁。
曹真闻言,眉头紧锁,但怒气未消,他固执地反驳道:“水军之患,并非无解!郿县乃水陆要冲,我军可立即在渭河沿岸险要处建立水寨,多设箭楼、配置强弓硬弩、投石机!蜀军船只若敢靠近,便叫它葬身河底!只要守住河岸,蜀军水军便无法顺利通过,无法威胁我军根本!五丈原,必须攻!否则,难道眼睁睁看着刘封在我军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吗?”
他坚持要打,试图以稳固防线来抵消水军威胁,从而全力对付刘封。
见曹真执意要攻五丈原,众人知道难以劝阻,便将话题转向另一个关键点——陈仓。
将领殷署出列道:“大将军,五丈原要攻,陈仓亦不可不救。末将愿请一支兵马,绕过蜀军控制的北原,从岐山小道,经雍县方向前往支援陈仓。郝昭将军善守,若有外援,必能久持!”
这是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试图从北线打开一条支援通道。
然而,徐晃立刻表示了反对:“殷将军此议,太过行险!岐山道险峻难行,大军难以展开,粮草转运极其困难。若被蜀军侦知,或于险要处设伏,或派轻骑断我粮道,则这支孤军危矣!届时非但不能救陈仓,恐又折损一支人马!”
徐晃久经战阵,深知孤军深入的危害。他的担忧合情合理。
刘晔也点头附和:“徐将军所言极是。陈仓城坚,郝伯道此前虽名声不显,但观其守城之法,调度有方,临危不乱,实有古之名将之风!刘备虽有两万大军,急切之间,也绝难攻下。陈仓粮草物资充足,只要能坚守数月,待魏王援军或关中其他方向有所转机,局势便可……”
他原本是想强调陈仓能守,以宽慰曹真,不必急于冒险支援。但话说到一半,一个极其可怕、被他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不好!!”刘晔猛地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陈仓!陈仓危矣!!”
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帐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正在气头上的曹真也愣住了,急忙问道:“军师!何出此言?陈仓有何危险?”
刘晔急步上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都督!诸位!可还记得,前几日为安陈仓军心,迷惑刘备,我等曾派人传信入关,言道‘不日将有援军自水路而来,威胁刘封后方’?”
曹真点头:“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如何?”刘晔几乎要跺脚,“如今郭淮将军兵败被俘,其麾下旗帜、衣甲、船只,乃至……乃至郭将军本人,皆落入刘封、庞统之手!若……若那刘封,胆大包天,以此为契机,假扮我军援军,打着郭淮旗号,前往陈仓……”
他话未说完,但在场所有人,包括曹真在内,都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诈城!!”曹真霍然起身,脸色比刘晔还要难看,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刘封、庞统……他们敢!他们定然敢!”
一想到郝昭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可能被伪装成援军的蜀军骗开城门……那后果,不堪设想!陈仓若失,不仅意味着刘备打通了进入关中的大门,更意味着他们这支大军将腹背受敌,整个关中战局将彻底崩坏!
“快!快!”曹真再也顾不得强攻五丈原的念头,嘶声吼道:“立刻派出所有快马!分多路,不惜代价,一定要抢在蜀军之前,将警示送到陈仓!告诉郝昭,绝无援军!任何自称援军者,皆是蜀军假扮!紧闭城门,万勿中计!”
“诺!”帐外亲兵领命,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迅速远去。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方才争论攻原还是救陈仓的议题已毫无意义。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曹真缓缓坐回席位,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五丈原的方向,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合了震惊、懊悔、以及一丝隐隐恐惧的复杂情绪。
“刘封……庞统……”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终于感受到了对手那超越年龄和常理的狠辣与诡谲。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各营依旧整军,明日……攻打五丈原!”
这一次,攻打五丈原的目的已经变了。不再是为了泄愤或强取,而是为了牵制!为了不让刘封有机会从五丈原分兵,去配合那可能正在进行的、针对陈仓的致命一击。这是绝望中,唯一可能挽回局面的挣扎。
然而,他们都清楚,那些派出的快马,能否来得及,只能听天由命了。陈仓的命运,或许在郭淮兵败被俘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