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蜀军大营内,方才定下智取陈仓的奇谋,诸将各自领命而去,紧张有序的准备取代了短暂的喧嚣。中军帐内,暂时只剩下刘封与庞统二人。
刘封看向正对着地图凝思的庞统,开口道:“军师,曹真倾巢而出,于原下日夜叫阵,无非是想牵制我军,为郭淮西进创造时机。如今郭淮已为我所擒,其策已败。我料……一旦曹真得知渭水丧师的消息,惊怒之下,为防我军趁势反击,必会惊而退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与其待其安然退走,不如我等主动出击,趁其军心震动之际,冲杀一阵,纵不能大胜,亦可挫其锐气,壮我军威!军师以为如何?”
庞统闻言,抬起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睛。他轻轻摇动羽扇,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踱步到帐边,与刘封并肩而立,远眺远方曹军军阵。那阵势依旧严整,旌旗如林,枪戟如苇,显示出曹真、徐晃这等名将绝非易与之辈。
“世子所虑,不无道理。”庞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曹真若知郭淮兵败,退兵是十有八九。然,其如何退,何时退,却大有讲究。若其徐徐而退,章法不乱,我军贸然出击,恐难讨得便宜,反可能为其所趁。”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不过……此刻消息应尚未传入曹真耳中。我军新得渭水大捷,士气正旺,将士求战心切。若能抓住曹真初闻噩耗、心神剧震、下令退兵的那一瞬间,阵脚松动之机,以精锐猛冲其侧翼或后队,或可收到奇效。此谓‘击其惰归’。”
他深思了片刻,终于抚须颔首:“或可一试。然,切记不可恋战,一击即走,挫其锋而扬我威即可。曹真、徐晃皆沙场老将,缓过神来,便不易对付了。”
刘封见庞统同意,精神大振,当即传令:“命黄老将军、魏延将军即刻整备本部精锐兵马,尤其是骑兵,随时待命出击!多派斥候,紧盯曹军大营动向,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诺!”
军令传下,原本固守的蜀军大营,如同平静的湖面下涌起了暗流,一股肃杀之气开始弥漫。
……
凌晨时分,曹军大营,中军帐内。
曹真一身玄甲,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指尖偶尔敲击案几的动作,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刘晔、徐晃坐在下首,亦是凝神不语。他们接到了郭淮派人送回的最后一份讯息,言及虽损失了数千人马和数十艘战船,但已成功冲破封锁,正继续西进。
这份消息,让曹真等人稍感心安。他们之所以倾尽全力,陈兵五丈原下,日夜不停地鼓噪挑战,首要目的并非即刻攻下这险峻原寨,正是要以泰山压顶之势,牢牢吸住刘封、庞统的主力,使其不敢分兵他顾,从而为郭淮的奇袭创造机会。
“军师,”曹真开口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郭伯济若能顺利抵达陈仓,与郝昭内外呼应,则刘备顿兵坚城之下,粮道受胁,必不能久。”
刘晔点了点头:“都督所言极是。刘封、庞统据险而守,一时难下。关键还在陈仓。只要陈仓不失,关中大局便稳如磐石。”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五丈原蜀军亦不可小觑,彼辈至今坚守不出,恐亦有诡计。”
曹真冷哼一声:“任他千般诡计,我自以力破之!今日再加大挑战力度,我倒要看看,那刘封小儿能忍到几时!”
于是,曹军营门大开,更多的骑兵涌出,在原下纵横驰骋,箭矢甚至故意射向蜀军寨墙,骂阵之声愈发污秽难听,试图激怒蜀军出战。
时间就在这紧张的对抗中,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已近巳时。
曹真与徐晃正在阵前观察蜀军动静,忽见一骑探马,如同疯了一般从渭水方向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湿透,甲胄歪斜,脸上满是惊惶与血污。那骑士不及下马,便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到曹真马前,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都督!不好了!渭水……渭水水军……”
曹真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极度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厉声喝道:“慌什么!慢慢说!郭淮将军如何了?!”
那探子涕泪交加,泣不成声:“我军……我军过了五丈原,遭遇蜀军水军主力埋伏……丁奉……是丁奉的水军!郭将军他……他力战被俘!八千精锐,只……只余千余人逃回,战船……十余艘……”
“什么?!”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爆响,曹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几乎从马背上栽下去!他一把抓住马鞍,稳住身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郭淮被俘!八千精锐近乎全军覆没!
这消息比听到郭淮战败更加令人难以接受!这意味着他牵制蜀军主力的战略彻底失败,意味着驰援陈仓的计划彻底破产,更意味着蜀军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集中力量对付他,甚至……可以腾出手来去做更多的事情!
奇耻大辱!更是致命的打击!
“刘封!庞统!鼠辈安敢!”曹真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嘶声怒吼:“传令!全军进攻!踏平五丈原!我要将刘封碎尸万段!!”
他此刻已被愤怒和屈辱冲昏了头脑,只想不惜一切代价,挽回颜面,救回郭淮,报仇血恨。
“都督不可!万万不可!”徐晃见状,急忙一把拉住曹真的马缰,声音急切而沉痛,“都督息怒!我军新遭大败,士气已堕!蜀军此刻必然士气高涨,以逸待劳!此时强攻险寨,无异于以卵击石啊都督!”
其他将领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劝谏:
“是啊都督,徐将军所言极是!”
“我军阵型已露疲态,强行攻坚,损失必大!”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从长计议啊!”
徐晃紧紧握着缰绳,目光恳切地看着曹真:“都督!小不忍则乱大谋!五丈原急切难下,若刘备再从陈仓方向回师,我军腹背受敌,则大势去矣!不如……不如暂退至郿县,依托城池,重整旗鼓,再图后计!”
在徐晃和众将的苦苦劝说下,曹真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五丈原上那飘扬的“刘”字大旗,过了好半晌,那狂怒的火焰才渐渐被理智压了下去。他知道,徐晃是对的。
“唉——!”一声充满不甘与愤懑的长叹从曹真喉中挤出,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道:“传令……各营……依次缓缓退兵……公明,你率本部断后……”
五丈原上寨墙上,刘封与庞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曹军大阵异动,其中军旗号已改,前军变后军,正在有序后撤!
“来了!”刘封眼中精光爆射,与庞统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断。
“击鼓!出战!”
咚咚咚咚——!
沉闷而雄浑的战鼓声猛地从五丈原寨墙上响起,打破了长时间的守势沉默。紧接着,寨门轰然洞开!吊桥重重落下!
刘封一马当先,银盔银甲,手持长戟,如同一道闪电率先冲出。身后,“汉”字大旗与“刘”字将旗迎风猎猎作响!
左翼,老将黄忠,须发皆白却威风凛凛,手持赤血宝刀,率领着麾下精锐,如同出柙猛虎,马蹄声如雷动!
右翼,魏延面目狰狞,狂吼一声,带着他那支以悍勇着称的部曲,如同决堤的洪流,势不可挡地杀向曹军!
蜀军养精蓄锐多时,此刻挟渭水大胜之威,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此刻的曹军,正如刘封与庞统所料,正处于撤退的初始阶段。大军刚刚转身,阵型虽未大乱,但那股一往无前的进攻气势已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懈与归意。骤然听到身后震天的鼓噪与杀声,许多基层士兵和军官都下意识地回头,脸上露出惊惶之色,整个庞大的军阵,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却足以致命的混乱与停滞!
“杀——!”
刘封精准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率军直接撞入了曹军后队与侧翼的结合部!长枪如龙,瞬间挑翻数名曹军骑兵。黄忠挽弓如满月,箭无虚发,专射曹军掌旗官与低级将校,引得曹军局部指挥失灵。魏延则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曹军阵中,刀光过处,人仰马翻!
“不要乱!结阵!长枪手向前!弓弩手仰射!”徐晃临危不乱,声如洪钟,指挥着断后的部队拼死抵抗。曹军毕竟训练有素,是天下少有的精锐。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各级将校奋力弹压,士兵们开始本能地依靠平日严酷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互相靠拢,结成圆阵或枪阵,节节抵抗,且战且退。
战场上,箭矢横飞,刀光剑影,血肉迸溅。蜀军的突袭占得了先机,冲垮了部分曹军后队,斩杀了不少来不及结阵的士兵。但随着曹军稳住阵脚,抵抗愈发顽强,推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刘封挥戟格开一支射来的冷箭,目光扫过整个战场。他看到曹军的中军大旗已经在亲卫簇拥下远去,徐晃指挥的断后部队阵型严密,再战下去,己方冲击力优势将尽失,反而可能陷入消耗战。
“鸣金收兵!”刘封果断下令。
清脆的锣声在战场上响起。蜀军闻令,如同潮水般脱离了接触,在弓弩手的掩护下,有条不紊地向五丈原大寨退去。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出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战场中央,留下了数百具曹军的尸体和破损的旌旗,以及无数哀嚎的伤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刘封立马于原下,看着曹军大军缓缓退去的方向,虽然未能取得斩将夺旗的大胜,但此番冲杀,无疑狠狠地挫动了曹军的锐气,也让天下人看到了,他刘封,并非只会据险而守!
“退回大寨,谨守营盘!”刘封调转马头,目光已投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