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们一拥而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田府近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最先遭殃的就是书房,大量的书籍、信件、名人字画,全部被伴了出来,禁卫们高举火把分门别类。
在这个期间,柳烽一直在观察着田家人,田家一些人从一开始的敢怒不敢言,到现在的忧心忡忡。
柳烽无声叹息了一口,他有种预感,田家,经不起查的预感。
能被温宗博佩服的人,光靠人品可不成,能力自然是有的。
柳烽从田家人脸上的表情变换就能看出来,田鹤不干净。
不过柳烽没吭声,懒得吭声,他只想找到田鹤交差,田鹤是个什么德行,与他无关,再一个是他都习惯了,京中官员,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只是当柳烽转过头时,神情微变,因为他发现唐云在冷笑,因为他发现,唐云也在观察着田家人的表情,观察这些表情变换后,开始冷笑。
“你,你,还有你,以及你!”
唐云大手一挥:“带到正堂中。”
柳烽感慨连连,唐云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所指的这些人,正是随着卧房、书房被搜查之后极为不安的几个田家人。
一时之间,柳烽反倒是来了兴趣,暗暗观察着唐云。
自从唐云入京后,很多人都在了解,很多人都在观察,对他的印象、感官,有所区别,不过每个人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小子势必会兴风作浪。
从整体反响来看,唐云名声已经臭大街了。
不过唐云有所不知的是,并非所有人讨厌他,至少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讨厌他,这些少数人,其中就包括了柳烽。
唐云出道以来,有着极为显着的个人风格,泡最不应泡的妞、干最不应得罪的人、打最硬的仗。
京中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唐云活成了他们想活成的样子,唐云,做成了他们年轻时想做的事。
就比如柳烽,十五岁科考,官场起起伏伏数十载,曾几何时,那读卷了边的四书五经,又何尝不让他热血沸腾,又何尝没让他想过惩奸除恶千古流芳。
可惜,干的最快的是眼泪,最容易被磨平的是棱角。
岁数大了,牵挂就多,牵挂多了,人就不敢多动,不动了,就成乌龟,缩头乌龟。
想他柳烽从入仕以来就在大理寺任职,二十多年来,真正抓过几个贪官污吏,又有哪个朝堂大臣是他亲手从头到尾抓入狱后被明正典刑的?
那些横行霸道的世家子,那些高人一等的读书人,那些坏事做绝可权柄滔天的权臣们,在百姓口中一声声“他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叫骂声中,寿终正寝。
其实柳烽是京中最早注意到唐云的一批人,大理寺,也可以说是京中最早注意到唐云的一个衙署,没有之一。
原因很简单,业绩突然直线上升。
自从唐云出道后,南地的贪官污吏、世家子、贼人乱党,三天两头往京中送。
人送来,铁证如山,那些被抓的,全部供认不讳,只求一件事,杀也好,关也罢,反正别给他们送回南地,别给送回唐云手里就行。
可以这么说,就唐云这两年的业绩,比前朝开朝到到现在大理寺加起来的业务都多,多的多。
这也是柳烽看唐云不顺眼的原因之一,唐云,总是给别人讨厌他的理由,无数理由。
你可以优秀,但你不能太优秀,最起码不能比我优秀。
还是拿柳烽,拿大理寺打比方。
你唐云是军器监监正,不是刑部、大理寺官员,你不是负责查案的!
结果呢,结果唐云就是干个兼职,甚至只是顺手而为,看看人家的业务能力,再瞅瞅你们大理寺和刑部,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入京后,大皇子与越王那点破事,差点闹了个天大的误会,按理来说大理寺应该是最先厘清这些乱麻的,结果他们愣是没这意识,唐云倒好,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手段,再次让世人认识到一个对官员们来说不想承认的事实,那就是朝廷之中有很多饭桶。
饭桶,并非是说他们能力不行,而是他们都在作壁上观,没能力,是饭桶,有能力,但不施展能力,同样是饭桶。
因此柳烽,很多如柳烽这样的人,对唐云的情感极为复杂,表面上,讨厌他,心里,敬佩着,嘴上,骂着,心里,却又难免鄙夷着自己。
这种复杂的情感,愈演愈烈,会让他们在表面上,在嘴上,更加讨厌唐云,排斥唐云。
“最后接触过田鹤的人询问口供,整理出时间线…”
“核查一下府中的账目,对比收支,看看有没有异常数字…”
“先别问他孩子和夫人,找管事与小妾,对他们进行心理施压,单独审讯…”
“将他吃过喝过的茶点、茶水,全部送回县子府,让老曹辨别一下是否有毒…”
“田鹤书房中有吃了一半的茶点是吧,那他手上一定有油,找点碳粉洒在门窗上,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痕迹…”
唐云抱着膀子站在那里,发号施令,这一切都落在柳烽的眼里,越是观察,越是感慨,越是内心复杂。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天子为什么要唐云彻查这件事了。
很多事,听是听,总要亲眼看到了才会相信。
“唐大人。”
柳烽走上前来,语气也不如刚刚那般针锋相对。
“书房之中有一杯茶。”
“茶?”
“茶杯已无茶水,然而地面却有水迹,茶迹。”
唐云不明所以:“然后呢?”
“随本官来。”
柳烽没有多做解释,带着唐云穿过了月亮门,来到了书房外。
进了屋子,柳烽坐在书案前,拿起茶杯,随即突然松开手指,茶杯摔落在地,却没有摔碎。
柳烽站起身,指着地面。
“茶杯未碎,代表是从这个位置掉落的,唐大人且看,地上的茶迹是流淌状,而非喷溅状。”
唐云神情微变:“继续说。”
“饮茶之人,为何好端端的会任由茶杯掉落在地。”
“要么,突然晕倒了过去,要么,受到了极度惊吓,或是因什么事,控制不住身体,茶杯掉在了地上。”
“不错。”柳烽点了点头:“田鹤,一定是见到了什么人,这个人,说了什么话,令田鹤受到了极度惊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即便是被人掳走,那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无人见到,必然是从后花园离开的,后花园无后门,只有矮墙,从这里走到矮墙,可翻墙而出,只是走过去定然会留下些痕迹,为何没见到痕迹,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府中有人掩盖了痕迹。”
唐云连连点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痕迹表明茶杯是掉在地上的,而有人发现田鹤消失后,茶杯却好端端摆在书案上,掩盖痕迹之人,从地上捡起了茶杯后将茶杯放回原处。”
“不错。”
柳烽的目光,越过了唐云,看向了正堂外一众田家人。
唐云露出了笑容:“最大的谜团,已经解开了。”
柳烽同样微笑着:“真相,本就在这田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