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他指节上一闪而过,他没再多看,随手将手机揣回兜里。灶台上的油锅正冒着细细的青烟,几片姜滑入锅中,顿时激起一阵热烈的噼啪声。
店里已打了烊,宋小满前脚刚走,唐绾的消息后脚就跟了过来:【今晚别睡太死】。他回了个简短的“好”字,手腕一翻,那柄祖传的银勺便悄无声息地从腕间滑进了围裙口袋,冰凉的勺柄贴着大腿外侧。
十一点半,巷子静得有些反常。往常这时候,总有几个下夜班的工人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过,今夜却连野猫都噤了声。
他熄了前厅的灯,只留厨房一盏昏黄的小灯泡,继续翻炒着锅里最后一份蛋炒饭——这是给许铮备着的夜宵。饭刚盛进碗里,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响,玻璃上裂开了一道蛛网般的细纹。
绝不是风吹的。
三条黑影如鬼魅般从后窗翻入,落地无声。领头那人戴着黑色面罩,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厨师刀,但那握刀的姿势和步法,绝非寻常毛贼。
陈砚舟没动,只是将手慢慢移向围裙口袋里的银勺。
面罩人一刀劈向灶台,刀锋刮过铁锅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第二人径直扑向储物柜,伸手就去掏最里面那本笔记本——那是他记录新菜谱的地方。
第三人则死死盯着他,蓄势待发。
陈砚舟忽然转身,咔哒一声点燃了大灶。蓝汪汪的火苗轰然窜起。他抓起一把白米撒进空锅干炒,随即加水、投姜、撒盐,动作不疾不徐,却恰好卡在对方每一次移动的间隙。
旁边的汤锅开始咕嘟作响。
那锅“和解汤”冒起了热气,氤氲的蒸汽在昏黄灯光下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安抚人心的甘香。这是他近日琢磨出的新方子,专治烦躁易怒,失眠多梦,对心神不宁亦有奇效。
戴面罩的主犯呼吸一窒,手中的刀尖微微垂了下去。
陈砚舟端起一碗汤,轻轻吹了口气:“要砸东西,随你们。不过,先喝口这汤再动手,也不耽误工夫。”
无人应答。
那主犯却突然暴起,刀光一闪,直劈汤锅!这一刀来得极快,角度刁钻,电光石火间,陈砚舟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飞雪断玉刃”,宋家秘传的刀法,十五年前扬州刀王赛上,凭此技将豆腐切得细如发丝而不断的绝技!
他侧身避过,滚烫的汤水泼洒一地,地面顿时湿滑不堪。另外两人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
“你是小满姑妈那一支的?”他退到灶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十五年前扬州刀会,败给了谁?”
对方身形猛地一僵。
就这片刻的停滞,陈砚舟已然确认。这不是普通的打手,是淮扬刀工的传人,而且,极可能是被逐出师门的那一类。
主犯咬紧牙关,再次扑来,这次目标明确——直取柜中的配方本!
陈砚舟抬脚踢翻旁边的油桶,黏稠的油液汩汩流出,触到灶火,“呼”地蔓延开一片。厨房瞬间被火光照亮了一圈。
就在此时,屋顶传来一声闷响。
瓦片碎裂,一道黑影应声跃下,手中长棍如蛟龙出海,一扫之下逼退三人,棍头精准地击中主犯手腕。一个装着腐蚀剂的小瓶脱手飞出,在空中炸开一团白雾,被棍风带偏,“滋滋”地腐蚀着墙面。
来人披着件破旧的僧袍,脸上刀疤从耳根划到嘴角,右脸纹路清晰——赫然是刀疤六的模样。
但陈砚舟知道,这不是刀疤六。
真正的刀疤六早已出家,法号“辣戒”,绝不可能再沾这等血腥事。眼前这人,行走时左肩微沉,那是长期使用义肢形成的重心偏移。
是许铮。
他没有点破,只问:“你来做什么?”
“守店。”许铮压低嗓音,带着刻意伪装的沙哑,“你说等他们露出破绽,我帮你盯着。”
主犯还想挣扎,许铮一记凌厉的横扫,棍子重重砸在其膝弯,对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许铮一把扯下他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憔悴的脸。
陈砚舟蹲下身,平视着他:“宋家第几代?”
那人紧闭双眼,拒不回答。
“你师父若知道,你用宋家刀法来砸人厨房,他会作何想?”陈砚舟声音沉静,“当年你苦练这手刀功,是为了让食客吃得更好,还是为了今日来偷一张菜谱?”
那人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说……我说……”他终于开口,声音发颤,“我是她堂哥。王虎抓了我妹妹,逼我来毁掉灶台,偷走方子。他说只要办成,就放人……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砚舟站起身,看向许铮:“柴房还能用吗?”
“能。”许铮点头,“我把他们绑了,不惊动警方,先关一夜。”
“好。”陈砚舟转向另外两个俘虏,“你们呢?谁派来的?”
两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铮将长棍往地上一杵,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说也行。明天一早,全城都会知道,‘食神帮’的人半夜来做贼,还用上了宋家刀法当凶器。你们猜,江湖上的朋友,会信谁?”
其中一人立刻抢道:“是王虎!是他派我们来的!任务就是毁灶、烧锅、带走笔记本!要是失手,回去就得挨三十杀威棒!”
陈砚舟点了点头,走到灶台前,掀开另一口锅的锅盖。里面是刚煮好的素面,热气蒸腾。
他盛了一碗,递给许铮:“吃点东西。”
许铮没接,低声道:“你不问我怎么从医院出来的?昨晚还有护士查房。”
“你能穿着这身行头站在这里,自然有你的道理。”陈砚舟把碗塞进他手里,“吃完去后院把衣服换了,别让人认出是你。”
许铮低头看着那碗朴素的热汤面,沉默片刻,终是接过了筷子。
陈砚舟转身走进储物间,取出火钳和铁盆。他将所有写过字的草稿纸一张张夹起,投入盆中点燃。跳跃的火光映亮他半边沉静的面庞,眼神深邃。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了警笛声。
他走出厨房,看见沈君瑶的车停在巷口。她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朝他微微颔首。
他回了一个简单的手势,示意“局面已控制”。
沈君瑶的车调转方向,尾灯的光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陈砚舟回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本崭新的空白笔记本。牛皮纸封面上,是他早已写好的四个字:心味手记。
他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
“食材无罪,人心有别。今日三人夜闯,一人使宋家刀,一人惧辣如魔,一人只为救妹。我不杀不报,只改灶、换方、重立规矩。”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他又添上一句:
“辣戒棍法,可行于世。”
这时,许铮已从后院出来,僧袍褪下,换回了寻常衣物。他靠在门框上,左手的机械臂发出轻微的嗡鸣,微微颤抖。
“还撑得住?”陈砚舟问。
“能。”他答,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就是有点累。”
“去躺会儿。”陈砚舟递过一条干净毛巾,“天亮前我叫你。”
许铮点点头,转身走向窄小的员工休息室。
厨房里只剩下陈砚舟一人。他关掉大灯,只留灶边那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水槽里还泡着油腻的锅具,他戴上橡胶手套,开始刷洗。
油垢积得挺厚,尤其是灶眼周围。他刷得很慢,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清除某种更深层的痕迹。
刷到第三遍时,水管突然断了流。
他抬头看了看水表,指针纹丝不动。
再低头时,发现池底积着一小撮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混在污水中,正缓慢溶解。
他立刻拔掉水塞,放干残水。随即打开消毒柜,取出一只洁净的白瓷碗,接了半碗净化水,滴入三滴陈醋。
碗中的液体微微泛起了淡红色。
他蹙起眉,将碗放在案台上。
就在这时,后院柴房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身体撞击墙壁。
他放下钢丝球,走向后院。
钥匙刚插入锁孔,还未转动,里面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他推门进去。
被缚的堂哥蜷在角落,双手抱头,嘴里反复喃喃:“我不该来……我不该再碰刀……”
陈砚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他片刻,转身欲走。
就在门扇即将合拢的刹那,那人猛地抬起头,嘶哑地挤出一句:
“王虎的厨房不在城里……他在西山有个地下灶,二十四小时不停火,专门炼……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