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刘家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的天际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将村口的老槐树轮廓染得愈发清晰，晨雾像轻纱般缠绕在低矮的土坯房顶上，沾在林风的粗布褂子上，凉得刺骨。
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主控制，可每走一步，膝盖都还在隐隐发颤。方才目睹老刘头发瞬间染白、皱纹深如沟壑的模样，像是一道重锤，反复砸在他的心上。黄三太爷那声得意的“供奉”，还在耳中盘旋，尖细的语调里藏着的贪婪，让他后颈的寒意久久不散。
回到自家那座破旧的老宅，林风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这房子是爷爷留下的，墙皮早已斑驳脱落，东墙根的裂缝里还塞着些干枯的艾草，说是能驱邪。他瘫坐在冰凉的木凳上，抬手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未干的冷汗。桌上的搪瓷缸子还剩半缸凉水，他端起来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底的翻腾。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操控符纸时的温热触感，可一想起那纸符上鲜红的“十”字，想起老刘按手印时颤抖的手指，胃里就一阵反酸。他这个弟马，哪里是帮仙家办事，分明是成了勾魂夺寿的帮凶。
迷迷糊糊间，林风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王婶熟悉的呼喊：“林风，在家吗？”
林风猛地惊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去开门。王婶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脸上堆着温和的笑，眼眶还有些泛红，想来是昨夜又哭又笑折腾的。“你这娃，昨天夜里受累了。”王婶一边往院里走，一边掀开竹篮上的蓝布，露出里面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汤药，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这是我熬的安神汤，里面加了酸枣仁、远志，能帮你压一压仙家的戾气，也补补身子。”
林风看着那碗汤药，鼻尖萦绕着草药的苦涩气息。他想起昨夜王婶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模样，心里虽有几分复杂，却也没多想——毕竟是自己帮老刘家保住了两条人命，王婶送来汤药感谢，也是情理之中。
“多谢王婶。”林风接过瓷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像是掺了些别的东西。
“慢些喝，别呛着。”王婶看着他喝完，接过空碗放进竹篮，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才挎着篮子离开。林风送她到院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屋。
许是汤药真的起了作用，林风回到屋里后，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浑身的疲惫感翻涌上来。他没来得及铺床，就倒在炕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却也格外不安稳。梦里，他没有变成自己，而是化作了一只毛色金黄的黄鼬，正蹲在老刘家的鸡窝旁。鸡窝的草帘被掀开一道缝，里面的母鸡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钻了进去，尖锐的爪子按住一只肥硕的母鸡，鼻尖萦绕着温热的血腥味。紧接着，他的嘴猛地凑了上去，狠狠咬在母鸡的脖颈上，羽毛和鲜血沾满了他的嘴角，温热的鸡内脏滑进喉咙，带着一股腥甜的气息。
“吱吱——”梦里的他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满足。他啃得狼吞虎咽，鸡骨头被咬得咔咔作响，直到把那只母鸡啃得只剩下一堆羽毛和碎骨，才晃着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地从鸡窝钻出来。
“啊！”林风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他大口喘着气，梦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啃食鸡肉的触感清晰得可怕。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指尖触到一片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几根黄褐色的鸡毛，沾在嘴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湿气。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颤抖着抬起双手，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紧紧攥着半块沾着暗红色血迹的鸡骨头！骨头边缘还带着啃咬的齿痕，上面的肉屑已经干涸，那血迹的颜色，与梦里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风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猛地想起，昨天下午路过老刘家时，王婶还在村口念叨，说家里丢了一只下蛋的母鸡，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当时他没在意，可现在看着手里的鸡骨头和嘴角的鸡毛，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难道梦里的一切不是幻觉？他真的在睡梦中，变成黄鼬去啃食了老刘家的鸡？
可他明明一直在自己家里睡觉，怎么会跑到老刘家的鸡窝去？难道是那碗安神汤有问题？还是黄三太爷又操控了他的身体？
林风攥着鸡骨头，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王婶送汤时的模样——她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可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碗汤药除了苦涩，还有一丝奇怪的腥甜，当时他只当是草药的味道，现在想来，那味道更像是某种动物的油脂或血液。
不行，必须查清楚。林风站起身，眼神变得坚定。他想起王婶是村里出了名的“懂些医术”，平时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找她拿些草药。她家里有个旧药箱，就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趁着村里大多人还在午休，林风悄悄锁上院门，朝着老刘家的方向走去。他绕到老刘家的后院，那里种着几棵梧桐树，枝叶茂密，正好能遮住他的身影。后院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躲进了柴垛后面。
堂屋的门没有关严，能看到里面的八仙桌。桌上果然放着一个深棕色的旧药箱，铜制的搭扣已经氧化发黑，上面还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王婶应该在里屋照顾春桃和孩子，堂屋里空无一人。
林风深吸一口气，猫着腰溜进堂屋，快步走到八仙桌前，打开了药箱。药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草药，有晒干的蒲公英、金银花，还有捆成束的艾草，每样草药都用牛皮纸包着，上面写着名字。他伸手在草药之间翻找，指尖突然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小布包，藏在药箱最底层的角落。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布包，布包的布料很厚实，摸起来有些粗糙，上面绣着一道奇怪的图案——那是一个扭曲的锁链符号，锁链的两端缠绕着，形成一个闭环，与他之前在爷爷日记里看到的符号一模一样！
爷爷的日记里，每一页的角落都画着这个锁链符号，当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符号透着一股诡异。可现在，这个符号竟然出现在王婶的布包里，这绝不是巧合！
林风攥紧布包，手指微微颤抖。他轻轻打开布包的系带，里面的东西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布包里装着七根黄褐色的毛发，每根毛发都有手指长短，质地柔软，末端带着淡淡的光泽。他拿起一根毛发仔细看，那毛发的颜色、粗细，竟与他之前在自家老宅墙缝里发现的黄鼬毛一模一样！
老宅墙缝里的黄鼬毛，他一直以为是野生黄鼬留下的，可现在看来，那些毛很可能是人为放进去的。而王婶的布包里藏着同样的黄鼬毛，还绣着爷爷日记里的锁链符号，这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王婶也认识爷爷？她和爷爷日记里的秘密有什么关系？那碗安神汤，是不是也和这些黄鼬毛有关？
林风的脑海里翻涌着无数个疑问。他迅速将布包放回药箱底层，小心翼翼地关好药箱，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翻动的痕迹，然后快步退出堂屋，躲回柴垛后面，趁着里屋没有动静，悄悄离开了老刘家的后院。
回到自家老宅，林风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他摊开手心，那半块带血的鸡骨头还在，嘴角的鸡毛已经被他擦掉，可梦里的腥甜气息、王婶布包里的黄鼬毛和锁链符号，像无数根线，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他拿出爷爷留下的那本破旧的日记，翻到画着锁链符号的那一页。泛黄的纸页上，除了符号，还有几行模糊的字迹：“黄仙索命，锁链为契，七毛为引，弟马受控……”
“七毛为引，弟马受控……”林风喃喃自语，猛地看向自己的手心。王婶布包里正好有七根黄鼬毛，而他喝了王婶的安神汤后，就在睡梦中变成黄鼬啃食了老刘家的鸡。难道，王婶是在用黄鼬毛和汤药，操控他的行为？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黄三太爷，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压得林风喘不过气。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黄三太爷的工具，可现在看来，这背后似乎还牵扯着爷爷的秘密，牵扯着看似和善的王婶。他握紧了手里的日记，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必须查清楚这一切，否则，他这个弟马，恐怕不只是仙家的工具，还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