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九年的春日,大都城内的桃花开得正盛,然而朝堂之上却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已年近七旬的亦黑迷失身着二品官服,站在文官队列中,眉宇间凝结着深沉的忧虑。
忽必烈端坐龙椅,虽年届古稀,双目依旧锐利如鹰。他扫视群臣,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爪哇逆贼,杀朕使臣,劫朕商船,此仇不报,何以立威于四海?
兵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爪哇远在南海尽头,航程数月,且其地林密瘴浓,恐非用兵之地。
忽必烈冷哼一声:昔年朕平定江南,跨海征日本,何曾惧过险远?今爪哇小国,敢犯天威,必当诛之!
这时,忽必烈的目光落在亦黑迷失身上:亦黑迷失,汝四度远洋,熟悉海道,朕命汝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佐史弼、高兴征爪哇,汝可愿往?
亦黑迷失心中一震。他深知爪哇地势险恶,远征艰难,但皇命难违。他稳步出列,跪拜道:臣蒙陛下信任,敢不效命。然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爪哇距中土万里,大军远征,补给艰难。且其地部落林立,可分化而治,未必需要大动干戈。
忽必烈不悦:汝年老胆怯耶?
亦黑迷失昂首道:臣非惧死,乃为三万将士性命计。若必征之,请许臣等便宜行事,勿设定期限。
忽必烈沉吟片刻:准奏。朕命史弼为帅,高兴佐之,汝为副帅兼水军统帅,率军三万,战船千艘,即日启程。
退朝后,亦黑迷失独坐府中,展开南海全图。烛光下,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泉州至爪哇的航线,眉头紧锁。长子担忧道:父亲年事已高,何不请辞?
亦黑迷失摇头:为人臣者,死且不避,况征战乎?且爪哇商路,关系海贸命脉,若失此地,西洋诸国或将轻我朝。
他即刻启程赴任,在泉州与史弼、高兴会合。史弼乃宿将,曾在征日本之役中建功;高兴则为步军名将,善陆战。三人会面,气氛却显凝重。
史弼开门见山:陛下限期一年平定爪哇,二位可有良策?
亦黑迷失愕然:陛下朝堂之上,已许我等勿设期限,何来一年之期?
高兴冷笑:平章大人当真不知?陛下私下有旨,若一年不克,我等皆当受罚。
亦黑迷失心中暗叹,知是有人从中作梗,却也不便多言,只得道:既如此,当速战速决。然海路险远,需做万全准备。
在亦黑迷失坚持下,元军并未立即启程,而是先在闽海演练水战,又广招熟悉爪哇水文的舵手。亦黑迷失更倾尽所学,绘制详细海图,标注沿途水源、避风港。
至元二十九年秋,东北风起,远征军自泉州启航。千艘战船铺满海面,旌旗蔽日,声势浩大。亦黑迷失坐镇旗舰,虽鬓发皆白,却仍挺立船头,目光如炬。
航行两月,船队抵达爪哇海域。但见岛屿星罗棋布,椰林婆娑,与中土风光大异。史弼欲直取爪哇主岛,亦黑迷失劝阻:元帅,我军远来,人困马乏,当先取周边小岛,建立据点,再图进取。
高兴赞同:平章所言极是。闻爪哇有部落十万,若贸然深入,恐中埋伏。
于是元军先攻南巫里。此地岛民不善战,见元军船队浩大,纷纷归降。亦黑迷失严令士卒不得扰民,又赠以布匹瓷器,收服其心。
接下来数月,元军相继征服速木都剌、不鲁不都、八剌等岛。每到一处,亦黑迷失必细察地形,记录物产,并与当地酋长结交。他凭借通晓多种语言的优势,往往能化敌为友。
然而,随着战事深入,问题渐显。爪哇气候炎热,元军士卒多染瘴疠;补给线过长,粮草时有不继;更严重的是,当地部落表面归顺,暗地却时时反抗。
一日深夜,亦黑迷失正在研究地图,史弼突然闯入帐中:平章!八剌岛民夜袭,我军伤亡三百!
亦黑迷失大惊:何以至此?八剌酋长前日方才归顺。
哼!这些蛮夷,反复无常!史弼怒道,本帅欲尽屠其族,以儆效尤!
亦黑迷失急忙劝阻:不可!陛下欲收爪哇人心,若行屠戮,他岛必誓死相抗。当查明缘由,公正处置。
经查,原是元军一小校强夺民女,引发冲突。亦黑迷失当众斩小校,抚恤岛民,事态方得平息。然经此一事,元军与土民关系已生裂痕。
至元三十年春,元军终于进抵爪哇主岛。登陆之初,连战连捷,爪哇土王葛达那加剌遣使求和。史弼大喜,欲允其请。
亦黑迷失却觉有异:元帅,葛达那加剌性狡诈,今虽求和,其心难测。且闻其与邻国满者伯夷有仇,当利用之,分化其势。
高兴亦道:平章所言有理。我军当乘胜追击,直取其都。
然而史弼求功心切,接受了葛达那加剌的投降,并命其筹备粮草,助征满者伯夷。不料这正中葛达那加剌的圈套。
三月十五日夜,元军大营突然火起,四周杀声震天。原来葛达那加剌假意归顺,暗中集结重兵,趁元军不备,发动突袭。
亦黑迷失从睡梦中惊醒,立即组织抵抗。然敌军熟悉地形,又值月黑风高,元军大乱。史弼中箭受伤,高兴苦战不得脱。
平章!速退!亲兵拉着亦黑迷失欲走。
亦黑迷失甩开其手,厉声道:为将者,岂可弃军先走!他登上高处,鸣鼓聚兵,组织防线。
激战至天明,元军虽稳住阵脚,却已损失惨重。统计伤亡,死伤五千余人,战船损毁百余艘,粮草大半被焚。
军帐中,三将面色凝重。史弼伤势不轻,卧于榻上;高兴须发焦卷,甲胄破损;唯亦黑迷失虽血染战袍,仍挺直脊梁。
今兵败如此,如之奈何?史弼喘息着问。
高兴愤然:当整兵再战,必屠葛达那加剌全族!
亦黑迷失摇头:不可。今我军新败,士气低落,且粮草不济,瘴疠流行,再战必败。
难道就此退兵?史弼不甘。
亦黑迷失沉声道:当请示陛下,陈明利害,或战或和,由圣意裁决。
高兴冷笑:平章何其迂也!今若退兵,陛下必怒;若请示待命,往返需一年,我军早成枯骨!
三将争执不下。最终,史弼采纳高兴之见,决定继续进攻。然而元军处境日益艰难,葛达那加剌采用游击战术,避实击虚,元军疲于奔命。
至元三十年夏,元军已陷入绝境。士卒伤亡过半,幸存者也多染疾病,战舰破损严重,补给几乎断绝。
一日,亦黑迷失巡视营寨,见伤兵哀嚎,士卒面黄肌瘦,不禁潸然泪下。他知再战无益,再次力谏撤军。
此次史弼终于采纳。元军趁夜悄然撤离,丢弃辎重无数,历经千辛万苦,方返回泉州。
班师之日,泉州港阴云密布。出征时的三万大军,归来不足万人,战船损毁大半。百姓见之,无不掩面而泣。
返京途中,亦黑迷失闭门不出,终日修订他的《四海图志》。长子见状,劝道:父亲何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
亦黑迷失长叹: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乃谋之不臧也。若当时...
话未说完,忽有圣旨到,命三人即刻入朝面圣。
大都皇宫,气氛肃杀。忽必烈面沉似水,文武分别两旁,鸦雀无声。
史弼、高兴、亦黑迷失跪伏殿前,不敢抬头。
兵部尚书出列弹劾:史弼轻敌冒进,损兵折将;高兴刚愎自用,不纳良言;亦黑迷失虽曾谏言,然未能力争,皆有罪。
忽必烈冷声道:朕予尔等精兵三万,战船千艘,期年之功,竟败绩而归,该当何罪?
史弼叩首:臣罪该万死。
高兴亦道:臣愿受罚。
轮到亦黑迷失,他昂首道:臣有四罪:一曰未能阻止冒进,二曰未能力谏及时撤军,三曰未能力保将士周全,四曰有负陛下重托。愿领其罪。
忽必烈凝视三人良久,方道:史弼、高兴,杖一百,没收家产之半。亦黑迷失...免其杖责,没收家产三分之一,削职待罪。
此判一出,满朝惊讶。谁都明白,免杖责已是格外开恩。
退朝后,亦黑迷失独往府中,将平章政事的印信仔细包裹。妻子垂泪:老爷为朝廷出生入死,竟得如此下场。
亦黑迷失却淡然:陛下已是法外开恩。且此战之败,老夫确有责任。若当时能力阻史弼...唉!
他走到院中,望着南方天空,喃喃道:只是可惜了那两万将士...
夜深人静,亦黑迷失在书房展开一幅未完成的《西洋海路全图》。烛光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爪哇的位置,在那里画下一个朱红的记号。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这个曾经四度远航、扬威异域的老航海家,如今虽遭削职,目光中却依然燃烧着不灭的火焰。他知道,大海的故事还远未结束,而他与这片蔚蓝世界的缘分,也尚未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