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大三年的春日,大都城柳絮纷飞,年逾八旬的亦黑迷失倚在府邸庭院的竹椅上,斑白的须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枚已被摩挲得温润光滑的贝壳,那是他第四次远航马八儿时,从异域海滩带回的纪念。庭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不时飘落,铺就一地芬芳。
老爷,宫中来人了。老管家轻声禀报,打断了亦黑迷失的沉思。
他缓缓睁眼,见一位身着紫袍的内侍正立于庭前,手持黄绢圣旨。亦黑迷失欲起身行礼,内侍急忙上前搀扶:老大人不必多礼,陛下特谕,许您坐接圣旨。
展开圣旨,武宗海山的亲笔字迹跃然纸上。新帝即位不过三年,却已屡次听闻这位老航海家的传奇。圣旨中,武宗不仅恢复了他平章政事的官职,更授予集贤院使,领会同馆事,掌管四方来使的接待事宜。
内侍恭敬道:陛下有口谕:闻卿四渡重洋,功在社稷。今国家需才,望卿不辞年迈,再展所长。
亦黑迷失手捧圣旨,良久无言。这些年来,他虽赋闲在家,却始终关注着海上事务。如今商船往来愈发频繁,西洋诸国使节络绎于途,皆是他当年开辟海路所结的硕果。
三日后,亦黑迷失穿戴整齐,入宫谢恩。武宗在宣政殿接见了他,见老者虽步履蹒跚,目光却依旧清澈锐利,不禁肃然起敬。
老卿家免礼。武宗亲自下阶相扶,朕少年时,便常听世祖皇帝提及卿家航海壮举。今见卿虽年高,英气不减,实乃国家之幸。
亦黑迷失躬身道:老臣蒙两代陛下垂青,感激涕零。然臣年已八十有三,恐难当重任。
武宗笑道:卿且暂领其职,教导后进。朕闻卿着《四海图志》,乃航海至宝,当传之后世。
重回官场的亦黑迷失,每日在集贤院处理政务。会同馆内,各国使节闻其大名,皆以一见为荣。他虽年迈,却仍能操多种语言与来使交谈,令众人惊叹不已。
一日,僧迦剌国新派使节入朝,呈上该国国王亲笔书信。使节见亦黑迷失白发苍苍,不禁问道:阁下可是四十年前赴敝国观礼佛钵的亦黑迷失大人?
亦黑迷失微笑:正是老朽。
使节肃然起敬:敝国至今仍传颂大人事迹。先王曾言,大人不仅通晓佛法,更精航海之术,实为奇才。
亦黑迷失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他取出珍藏的贝叶经,与使节共赏,细说当年西洋诸国风情。
然而,官场风云变幻,远甚于海上波涛。不久,朝中便有人暗中诋毁,称其年老昏聩,不宜居要职。更有甚者,重提当年爪哇兵败之事,欲加构陷。
亦黑迷失闻之,不怒反笑。是夜,他在书房独坐,展开《四海图志》,轻抚图上的万里海疆,喃喃自语:海途虽险,不及宦海之波澜啊。
长子亦怜真见状,愤然道:父亲为国家鞠躬尽瘁,何须受此闲气?不如上表辞官,安享晚年。
亦黑迷失默然良久,忽而笑道:汝言甚是。老夫四渡重洋,九死一生,非为功名利禄。今海路已通,后继有人,夫复何求?
次日,他即上表辞官。表中写道:臣本西域鄙人,蒙世祖皇帝简拔,四使绝域,幸不辱命。今犬马齿衰,不堪驱策,愿乞骸骨,归老林泉。
武宗览表,再三挽留。然亦黑迷失去意已决,连续三表恳辞。武宗知其心意已决,只得准奏,特赐黄金百两、锦缎五十匹,准其以平章政事致仕。
离京那日,文武同僚、各国使节纷纷相送。马车驶出大都城门时,亦黑迷失命停车回望。朝阳初升,给这座他服务了六十余年的都城镀上一层金光。
老爷可有不舍?老管家轻声问。
亦黑迷失摇头:功名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唯有所绘海图、所记风土,或可裨益后人。
归家之后,亦黑迷失过着闲适的生活。每日清晨,他必在庭院中散步,观赏花草;午后则在书房整理文稿,将毕生航海见闻详细记录;黄昏时分,常与孙辈讲述海外奇谈。
一日,年幼的孙女指着《四海图志》上的一处岛屿问:祖父,这岛上当真有种会吃人的树吗?
亦黑迷失慈祥地笑了:此树名猪笼草,在马八儿国深山之中。其叶如囊,可捕飞虫,却不会伤人。传闻往往夸大,航海之人,最重实证。
他耐心地为孙辈讲解各种奇花异草、风土人情,将航海家的严谨与祖父的慈爱融于一体。
至大四年的一个秋日,泉州水师将领周世雄特来拜访。这位当年随亦黑迷失四下西洋的部将,如今已独当一面。
老大人,周世雄恭敬行礼,末将奉命即将五下西洋,特来请教。
亦黑迷失大喜,连日与周世雄研讨航路。他将自己未完成的《西洋海路全图》取出,指着马八儿以西的空白处:此地老朽当年因风阻未能抵达,闻说尚有数国,物产丰饶。汝此行若至,当代老夫完此夙愿。
周世雄郑重承诺:末将必竭尽全力,续写老大人未竟之业。
临别时,亦黑迷失将伴随自己多年的罗盘相赠:此物随老夫四渡重洋,今赠予汝,愿助汝平安往返。
周世雄跪地受赠,泪湿衣襟。
此后岁月,亦黑迷失更加专注于整理毕生所学。他将四次出使的记录重新编纂,定名为《四越海洋记》,其中不仅详述航路、物产、风俗,更记录了大量天文、地理、航海知识。
祖父,您为何要写这么多与出使无关的内容?长孙不解地问。
亦黑迷失谆谆教导:出使不过一时之功,知识方能流传千古。他日若有后辈循此海路西行,此书或可助其一臂之力。
晚年的亦黑迷失,虽足不出户,却通过往来商旅,始终与海外保持着联系。八罗孛国的香料、僧迦剌国的宝石、马八儿国的药材,这些他当年引入中土的物产,如今已常见于市井之间。
每当听闻有新的海船扬帆西去,或有异国使节抵达中土,老人脸上总会浮现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毕生致力的事业,正在后人手中发扬光大。
一个冬日的黄昏,亦黑迷失倚在榻上,让孙儿展开那幅《四海图志》。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图上的万里海疆,从泉州港直至波斯湾口,目光中闪烁着海洋的波光。
大海...永远等待着勇者...他轻声呢喃,缓缓闭上了双眼。
院外,北风呼啸;室内,烛火摇曳。那幅绘尽四海洋流的图卷,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仍在诉说着一个航海家不朽的传奇。
亦黑迷失去世的消息传出,大都各界无不痛惜。武宗特遣使致祭,赐谥。祭文中写道:四渡鲸波,扬威绝域;一生忠谨,功在千秋。
然而,对亦黑迷失而言,最大的荣耀并非这些身后的哀荣。在他去世数年之后,当周世雄完成第五次下西洋的壮举,带着更加详尽的西洋图志返航时,特至亦黑迷失墓前祭拜。
老大人,周世雄焚香禀告,末将已抵达您当年未至之国,完成《四海图志》。西洋诸国,至今仍传颂您的名字。
墓前的松柏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着这位后继者的告慰。而在遥远的海面上,千帆竞发,商旅不绝,正是对这位伟大航海家最好的纪念。
青史之上,亦黑迷失的名字与他的航海传奇,永远闪烁着不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