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包裹着一切。声音被吞噬,方向感彻底丧失,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内沉重搏动的回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林夕靠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阶上,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她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试图适应这纯粹的、不含一丝光线的黑暗,但眼前依旧是一片虚无。
她颤抖着从湿透的背包侧袋里摸出那个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也终于驱散了令人心慌的黑暗,照亮了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陡峭向下的水泥阶梯,狭窄,仅容一人通行。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长期密闭空间特有的、略带陈腐的气息,但并不算难以忍受。阶梯上方,就是她刚刚进来的、那块伪装成地面的厚重铁板。
她不敢过多消耗宝贵的电量,迅速将手机调至最暗,仅维持着勉强视物的亮度。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台阶大约有十几级,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相当结实的木门,门轴和锁具都锈迹斑斑,但门板本身似乎材质很好,没有腐朽的迹象。她试探着推了推,门没有锁,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缓缓向内打开。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
手机微弱的光晕扫过,勾勒出一个大约十几平米的地下室轮廓。墙壁和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天花板不高,但足够一个成年人站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用防水油布覆盖着的、看不清形状的物资。正中央,摆着一张简陋的铁架床,上面甚至还有一套叠放整齐、但落满灰尘的被褥。靠墙的位置,有一张老旧的书桌和一把木椅。
最让她感到惊喜的是,书桌上赫然放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旁边还有一小桶密封的煤油和几盒火柴!
她快步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煤油灯,发现它保存得相当完好。她颤抖着手,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灯芯。
“噗”的一声轻响,橘黄色的、温暖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地下室,驱散了黑暗和手机冰冷的白光,也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她吹熄火柴,将手机小心收起。借着煤油灯稳定而柔和的光线,她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沈巍山教授留下的庇护所。
这里显然经过用心的准备。空气虽然陈腐,但并不气闷,角落里有一个伪装成岩石纹理的、极其隐蔽的通风口,正缓缓交换着空气。墙壁干燥,没有渗水的痕迹,说明防水和防潮做得很好。
她走到那些用防水油布覆盖的物资前,轻轻掀开一角。下面整齐地码放着成箱的压缩饼干、罐头食品和瓶装饮用水,数量足够一个人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的急救箱,里面的药品虽然年代久远,但密封完好。甚至还有一个工具箱,里面是一些基本的维修工具和……一把猎枪!以及一小盒保养良好、黄澄澄的子弹!
林夕倒吸一口凉气。沈巍山教授的准备,远不止是提供一个藏身之所,他考虑到了生存、自卫,甚至是长期坚守的可能。他当年,究竟是在防备着什么?或者说,他预见到了怎样的未来?
她走到书桌前,拂去上面的灰尘。桌面上空空如也,但抽屉没有上锁。她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是几本泛黄的、与心血管医学无关的书籍,一些空白的笔记本和几支早已干涸的钢笔。第二个抽屉里,则放着一些电池(有些型号已经淘汰)、蜡烛、以及一个老式的、需要上发条的收音机。在第三个,也是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她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的硬物。
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上的细绳,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比蓝皮书更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黑色硬皮笔记本,以及一个扁平的金属盒。
她首先翻开黑色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同样是沈巍山的,但比蓝皮书里的更加仓促、凌乱,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潦草。记录的内容不再是医学研究,而更像是一本私人日记,断断续续,充满了对“他们”的恐惧、对“灯塔”程序的描述、对家人(尤其是年幼的沈延清)的担忧,以及……对自己参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深深悔恨。在其中一页,她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段:
“……‘催化剂’的本质并非治愈,而是强制进化,或者说,是定向的基因崩溃与重组。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却无法控制飞出的怪物。‘他们’要的不是医学进步,是武器,是超越凡人界限的力量……韩(指韩博明?)已生异心,赵(赵启明)沉迷于力量的诱惑不可自拔……我成了罪人……”
“……必须留下火种,留下警告。延清还小,不能让他卷入……若有一天,他或因我而遭遇不测,后来者能寻我留下的痕迹,揭开这黑暗的一角……‘金石’之地,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净土……”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夕合上日记本,心情无比沉重。沈巍山教授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负罪感。他预见到了“催化剂”可能被滥用为武器,却无力阻止。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扁平的金属盒上。盒子没有锁,她轻轻打开。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数据,只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眼神清澈而睿智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眉眼精致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玩具听诊器,正好奇地往年轻男子胸口按。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俊逸的字:“给我的延清,愿你的世界,永远纯净如初。——父,巍山,于其两岁生辰。”
看着照片上沈延清幼年时天真无邪的脸庞,再看看沈巍山那充满期许的题字,联想到沈延清如今身陷囹圄、被迫注射危险物质的处境,林夕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父辈的错误与野心,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降临到了下一代身上。她将照片小心地放回金属盒,连同那本黑色的日记一起,用油纸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
煤油灯的光芒在地下室里安静地跳跃着,将这个尘封多年的庇护所映照得温暖而悲凉。
在这里,她找到了喘息之机,找到了补给,更找到了沈巍山教授深沉的父爱和那份迟来的、沉重的忏悔。
她将在这里度过这个夜晚,治疗伤口,补充体力,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手中的U盘和蓝皮书,肩上的责任,以及对沈延清的牵挂,都让她明白,这短暂的庇护,只是为了接下来,更艰难、也更决绝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