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匪那档子破事儿过去小半个月,傅氏才算彻底消停下来。
周五下午项目例会开得格外顺,散会时都快六点了。慕星晚收拾东西要走,傅怀瑾叫住了她。
“晚上有事吗?”他问得挺平常。
慕星晚手上顿了顿:“没。”
“那去老宅吃个饭。”傅怀瑾拎起外套,“燕婉念叨好几次了,说那天晚上光顾着紧张,都没好好给你和安安庆功。”
慕星晚点点头:“好。”
车子往城郊开。四十分钟后,停在一处灰墙黑瓦的院子前。推门进去,院子打理得雅致,石子路干净,墙角几丛翠竹。
燕婉听见动静迎出来。她今天穿了件浅米色的针织长裙,头发松松挽着,看见慕星晚就笑:“星晚来啦,快进来。孩子们听说你要来,下午觉都没睡踏实。”
三个孩子从屋里冲出来。
“慕姐姐!”傅知屿跑在最前头,穿了条鹅黄色小裙子。
傅慕安紧随其后,手里攥着小本子:“姐姐,我有个新问题!”
傅安落在最后,眼睛亮亮的,走过来轻轻拉住慕星晚的衣角。
慕星晚挨个摸摸他们的头,脸上有了笑意。
晚饭摆在小餐厅,圆桌子,六把椅子。菜都是家常口味,但样样精致。燕婉手艺好,连清炒时蔬都鲜甜。傅怀瑾话不多,但会给燕婉夹菜,也会在傅知屿试图用勺子舀汤时用眼神制止。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孩子们叽叽喳喳,燕婉微笑着听,偶尔接话。傅怀瑾脸上是卸下工作后的松弛。慕星晚安静吃着,看着眼前这幅家庭画面,心里某个角落一点点暖起来。
饭后,燕婉带孩子们去院子里看新孵的小兔子。傅怀瑾泡了壶茶,对慕星晚说:“去书房坐坐?有点事想聊聊。”
慕星晚心下了然。跟着他上二楼。
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书。另一面墙挂着几幅字画,笔力遒劲。红木书桌上文房四宝齐全,收拾得整齐。空气里有墨香和旧书纸页的味道。
这地方跟傅氏大厦顶楼那个冷冰冰的办公室完全不一样。透着“根”,透着“家”的味道。
傅怀瑾指指窗边沙发:“坐。”
两人坐下,中间隔着个小茶几。傅怀瑾倒了茶,自己拿起一杯,看着袅袅热气。
“今天叫你来家里,没别的意思。”他先开口,声音在安静书房里格外清晰,“就是觉得,有些话搁在办公室说太正式。搁在这儿,像唠家常。”
慕星晚点点头,等他说。
傅怀瑾目光在书房里缓缓扫过:“这老宅,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我在这儿长大。”他顿了顿,“后来出去读书,创业,很少回来了。直到……安安出生前。”
他提起大儿子,眼神柔和了一瞬。
“我和燕婉,”他接着说,语气平实,“是大学同学。一个系,不同班。那会儿她是系里出了名的才女,长得也好,追的人多。”
他嘴角弯了一下。
“我那时候?愣头青,家里有点底子,心高气傲。追她费了老大劲。”他摇摇头,“后来毕业,我没接手家里生意,非要自己单干。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最难的时候睡办公室地上,吃泡面吃得想吐。”
他喝了口茶,眼神飘远:“是燕婉陪着我。她家里条件不错,本来能找安稳工作。但她辞了家里安排的工作,跑来跟我一起吃苦。白天跑业务,晚上帮我整理资料。她比我心细,比我稳得住。很多次我觉得扛不下去了,都是她一句话,一个眼神,把我拉回来。”
他看向慕星晚,目光坦诚:“所以傅氏能有今天,一半是我的莽,一半是她的稳。她不只是我太太,更是我最开始、最牢靠的合伙人。”
慕星晚安静听着。能想象两个年轻人挤在出租屋,守着台灯,为订单争得面红耳赤,又在深夜相拥取暖。那是青春和创业滚烫的记忆。
“后来傅氏做起来了,越来越忙。”傅怀瑾声音低了些,“她怀孕,生安安,我忙得脚不沾地,错过了很多。再后来……我们之间出了些问题。”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慕星晚以为他不会说了。
“是我混蛋。”傅怀瑾忽然说,声音很沉,“那会儿年轻,觉得事业成了,什么都该顺着我来。忽略她的感受,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为孩子的教育争……吵急了,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外扔。”
他手指摩挲着茶杯,指节微微泛白。
“后来吵到离了。”他说这三个字时,声音很轻,但慕星晚听得清楚,“她带着安安搬出去了。房子、钱,我都给她,她不要。”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段时间,傅氏正处在扩张关键期,外面看着风光,家里……冷锅冷灶,回去连盏灯都没人留。我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些年,不是她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她。”
“那……怎么又?”慕星晚轻声问。
“离婚五年多吧。”傅怀瑾说,“有天晚上应酬喝多了,司机把我送回老宅。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忽然想起刚创业那会儿,也是这么累,回到家她总会给我留盏小灯,温着醒酒汤。”
他眼神有点空,像是穿过时光看到了什么。
“然后我就去找她了。没带花,没带礼物,就带了份协议——把我名下傅氏一半的股份转给她。我跟她说,我不是来求复婚的,我是来告诉她,从今天起,傅氏有一半是她的。她要是愿意,我们一起接着干。要是不愿意,拿着股份,想干什么干什么,我绝不纠缠。”
慕星晚微微挑眉。这手笔,这态度,确实像傅怀瑾。
“她看了我很久。”傅怀瑾接着说,语气缓了些,“最后说,股份她不要。她说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她说傅怀瑾,你到现在都没明白,我当年跟你吃苦,图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长长吐了口气:“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从白天聊到深夜。把这些年憋着的话,受的委屈,心里的疙瘩,全摊开了说。说到最后,两个人都哭了。”
“后来呢?”慕星晚问。
“后来就慢慢又走到一起了。”傅怀瑾说,“但跟以前不一样。以前觉得她是我媳妇,就该怎么样。现在是真把她当合伙人,当并肩作战的战友。大事小事都商量着来,有分歧就坐下来谈。再忙,每周也得抽时间陪她和孩子。”
他抬眼看向慕星晚,眼神深沉:“所以星晚,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傅氏对我而言,不止是生意,更是我摔过跟头、差点弄丢之后,拼了命也要守住的根基。而燕婉和孩子们……”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郑重:“他们是我的软肋,更是我的铠甲。为了他们,我不敢倒,不能退。我得把傅氏做得更结实,把家守得更牢靠。”
这番话,他说得不快,没什么华丽辞藻。可偏偏是这种平实,让慕星晚心里翻江倒海。
她见过太多人了。商场上那些老狐狸,个个口蜜腹剑。家族里那些亲人,温情底下全是算计。像傅怀瑾这样,身居高位,却肯对一个下属如此坦诚剖白自己“软肋”和“混蛋往事”的,她没见过。
这不是示弱。这是强大到一定程度后,才敢有的坦荡和信任。
傅怀瑾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才移回茶杯。
“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他声音恢复沉稳,“就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傅氏这个摊子,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而你对傅氏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再次看向她,眼神里有欣赏,有认可,还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温和。
“你这半年在傅氏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你的能力,你的手段,你的心性,都没得挑。有时候看着你,我会想起年轻时候的燕婉。”他顿了顿,“不是样子像,是骨子里那股劲儿像。独立,坚韧,有才华,认准了路就闷头往前走,不喊苦,也不服输。”
慕星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口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不疼,但有点酸,有点胀。
“所以,”傅怀瑾最后说,语气郑重,“我得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那次在董事会上站出来。谢谢你带着安安救赵明哲。更谢谢你……对孩子们是真心实意的好。”
他说的“谢谢”,不是老板对下属的客套,而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对帮了自己、帮了家人的人的真诚感激。
慕星晚沉默了很久。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窗外的夜色和屋里灯光融在一起,昏黄静谧。
她抬起眼,迎上傅怀瑾的目光。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还有坦坦荡荡的诚恳。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防备、揣测,在这样直白的坦诚面前,显得有点多余。
“傅总,”她开口,声音有点哑,“您不用谢我。”
她顿了顿:“您信任我,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出了事儿,您也没怀疑过我,反倒让我放手去干。这份信任,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
她想起他挡在她和陆泽中间,想起他批下五个亿的风险投资,想起他在仓库外说的“里面交给你了”。
“我慕星晚做事,讲究将心比心。”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您和燕婉姐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孩子们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能白叫。所以,帮傅氏,帮您,帮这个家,都是我该做的,也是我愿意做的。”
她没说“全力以赴”,但话里的意思,比那四个字更沉,更真。
傅怀瑾看着她。灯光下,她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神清澈坚定。没有了平日工作时的冷冽锐气,也没有面对敌人时的杀伐果决,就是一种很纯粹的、认真的神情。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这姑娘,看着冷,心里有杆秤,谁对她好,她心里门儿清,也舍得回报。
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她感恩戴德,也不需要她表忠心。他要的,就是这份明白,这份“将心比心”。
“好。”傅怀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拿起茶壶,给她续了杯茶,也给自己添上。
两人静静坐了会儿。谁也没再说话,但气氛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与放松。像两个并肩走了很长路的战友,暂时卸下盔甲,在安全营地里歇脚,不用多说,彼此都懂。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还有燕婉轻柔的叮嘱。生活的烟火气丝丝缕缕飘上来,冲淡了书房里那点严肃。
傅怀瑾放下茶杯站起身:“下去吧,不然燕婉该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慕星晚也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走到书房门口,傅怀瑾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声音不高但清晰:“星晚,傅家的大门永远给你留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这儿都是你的退路,也是你的底气。”
慕星晚脚步一滞,心头猛地一热。
她没应声,只是在他身后,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两人前一后走下楼梯。客厅里,燕婉正拿着故事书给傅知屿讲,傅慕安和傅安凑在一起摆弄机器人模型。暖黄灯光洒满一室,空气里飘着淡淡花香和孩子们的乳香味。
看见他们下来,燕婉抬起头温柔一笑:“聊完了?快来尝尝我刚烤的曲奇。”
傅怀瑾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起一块咬了口,点点头:“嗯,不错。”
慕星晚走到孩子们身边,傅安立刻把拼了一半的零件递给她:“姐姐,这个怎么弄?”
她接过来,手指灵巧转动几下,咔哒一声装好了。
傅安眼睛一亮,小脸上满是崇拜。
慕星晚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又抬眼看了看对面沙发上并肩而坐、低声说笑的傅怀瑾和燕婉。
心里那块空了多年的地方,好像被这满室的灯光、笑语,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坦诚与信任,一点点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