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望去,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原本广阔的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杂物:连根拔起的大树、木质房屋的碎片、坦克的残骸、死去的牲畜……还有密密麻麻的尸体。
有穿着橄榄绿军装的联邦士兵,也有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樱花国士兵。他们在生前互相厮杀,死后却像浮萍一样挤在一起,随着波浪起伏。
“上帝啊……”强尼跪在水塔顶上,看着下面流过的浊流,浑身颤抖,“这是世界末日吗?”
巴顿将军的指挥部设在一处高地上,勉强躲过一劫。但当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数个精锐师就这样消失在洪水中时,这位铁血将军摘下了头盔,久久没有说话。
“报告将军……”通讯兵带着哭腔,“第3装甲师失联,第4步兵师……只剩下不到两个营的回应。另外,我们也联系不上空军了,所有的野战机场都被淹了。”
这就是樱花国的战术——以水代兵。
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赢了,所以决定把棋盘掀翻。利用洪水,他们不仅消灭了联邦军的进攻锋芒,更制造了一道宽达几十公里的天然屏障。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根据战后统计,这次人为制造的洪水,导致红河两岸超过三十万平民丧生,双方军队死亡人数合计超过八万。
这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这是反人类的罪行。
但在那滔滔浑水之中,更可怕的阴影正在悄然滋生。
洪水带来了死亡,也带来了它最忠实的伴侣——瘟疫。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气温高达35度。浸泡在水里的数十万具尸体,加上之前化学武器造成的污染,使得整个战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夜幕降临,水面上泛着诡异的磷光。那是腐烂物质分解产生的气体在燃烧。
米勒抱着膝盖坐在水塔顶端,听着下面水流的声音,感觉那就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还没完呢,强尼。”米勒看着满天繁星,声音空洞,“大水退去之后,才是真正的考验。”
洪水在肆虐了一周后,终于开始缓慢退去。
留下的是一个被淤泥覆盖的世界。
但这淤泥不是肥沃的土壤,而是混合了尸液、化学毒剂残渣、粪便和垃圾的黑色粘稠物。在烈日的暴晒下,整个衡城平原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那味道浓烈到甚至能穿透防毒面具的过滤罐,直接钻进人的肺里,让人从生理上感到反胃。
巴顿将军的进攻计划彻底搁置了。因为现在的战场,哪怕是坦克也寸步难行。
更糟糕的是,联邦军的后勤线断了。道路被毁,铁路被冲断,空投物资常常落入泥沼中无法回收。
在这个时候,死神悄悄换了一副面孔。
最初只是几个士兵开始腹泻、呕吐。军医们以为只是普通的食物中毒或是饮用了不洁的水。
“给他们开点磺胺,多喝水。”军医官疲惫地说道。
但是,仅仅两天后,情况失控了。
病人的排泄物呈现出可怕的米泔水样,迅速脱水导致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弹性,呈现出死灰色的褶皱。接着是肌肉痉挛,循环衰竭。
霍乱。
这种古老的瘟疫,借着洪水的东风,在缺乏洁净水源和卫生条件的战区爆发了。
“该死!隔离!把所有发热、腹泻的人都隔离起来!”巴顿将军在临时指挥部里大吼,但他自己也显得有些憔悴。
医疗体系迅速崩溃。病床(如果那些铺在泥地上的行军毯能叫病床的话)根本不够用,药品更是奇缺。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由于洪水淹没了城市和村庄,原本生活在下水道和阴沟里的老鼠失去了栖息地。成千上万只硕大的老鼠爬上了地面,爬上了幸存者聚集的高地、屋顶和废墟。
它们身上带着跳蚤。而跳蚤身上,带着鼠疫杆菌。
黑死病。
米勒的小队此时被困在一个名为“高岗村”的孤岛上。这里聚集了大约两百名联邦士兵和五百多名从附近逃来的难民。
“别喝那个水!”米勒打掉了一名新兵手里的水壶。那是从一个泥坑里舀上来的水,虽然沉淀过,但依然浑浊。
“可是长官,我渴得要冒烟了……”新兵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喝了你就会把肠子都拉出来。”米勒从背包里掏出一小瓶碘伏片,扔进水壶里摇了摇,“等半小时再喝。”
周围传来了呻吟声。
在一个角落里,几名士兵正痛苦地蜷缩着。他们的腋下和腹股沟长出了鸡蛋大小的黑色肿块——那是腺鼠疫的典型症状。高烧让他们说胡话,有人甚至在幻觉中试图用刺刀割开自己的肿块。
“杀了我……求求你,米勒中士,给我一枪……”一个曾经跟着米勒冲锋陷阵的老兵,此刻却像个婴儿一样哭泣求死。
米勒握着手枪,手在发抖。在这个距离上,他能用汤姆逊打断敌人的脖子,但他无法对自己的兄弟扣动扳机。
“强尼,离他远点。”米勒声音沙哑。
强尼躲得远远的,用一块破布死死捂住口鼻。他也发烧了,虽然还没出肿块,但恐惧已经摧垮了他的精神。
战争的性质变了。
不再是联邦军对抗樱花国军。而是人类对抗微生物。
在这片泥沼中,双方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战斗。有时候,联邦军的巡逻队遇到樱花国的散兵,双方甚至懒得举枪,只是麻木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拖着沉重的步伐错身而过。
大家都只是在等死而已。
因为缺乏燃料,尸体无法焚烧,只能草草掩埋在浅坑里。一场暴雨过后,尸体又会露出来,成为老鼠的盛宴,进一步加剧瘟疫的传播。
在衡城废墟的深处,樱花国的残军情况更惨。
他们没有抗生素,没有干净的水,甚至连食物都没有。所谓的“神风精神”在霍乱弧菌面前一文不值。冈村次司令官死在了自己的掩体里,不是死于炮火,而是死于严重的脱水和休克。
直到两周后,联邦军紧急调运的大量ddt杀虫剂和青霉素终于空投到了战区。
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医疗队开始进入这个人间地狱。他们看到的景象,让许多参加过诺曼底登陆的老兵都做了噩梦。
到处都是死人。有些是被毒气毒死的,有些是淹死的,更多的是病死的。活下来的人也是骨瘦如柴,眼神空洞,像是一群行尸走肉。
米勒最终活了下来。
当医疗队的直升机降落在高岗村时,米勒正抱着奄奄一息的强尼。强尼挺过了高烧,但整个人瘦脱了相。
“我们赢了吗,长官?”强尼虚弱地问,眼睛半睁半闭。
米勒看着满地的烂泥、尸体,以及远处被彻底摧毁、如同鬼域般的衡城。
在这个战场上,人类动用了一切手段:钢铁、毒气、火焰、洪水、瘟疫。他们摧毁了文明,摧毁了自然,也摧毁了人性。
米勒摘下满是污垢的头盔,露出早生的华发。
“没有赢家,强尼。”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悲凉,“我们只是活下来了。”
衡城战役结束了。
这座城市从地图上被抹去了。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这里都是一片无人区。土壤里的毒素和病菌,让这里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而这场战役,作为战争史上最黑暗、最无底线的一页,被永久地记录在了档案里,警示着后人:当战争失去了底线,地狱就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