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的揣测如同毒蛇,再次缠上了张承安。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四面皆敌。
龙椅上的李显,脸上的喜悦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审慎。王启年和户部尚书的话,并非无理取闹。一个伟大的构想,如果无法落地,甚至会拖垮整个帝国,那它就是一场灾难。
他看着张承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张承安,王御史与户部尚书的担忧,不无道理。你,如何解释?”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全部汇集到了张承安一人身上。
他若解释不清,便是欺君之罪,之前所有的功劳,都将化为泡影,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张承安只是抬起头,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迎着王启年饱含杀意的眼神,迎着满朝文武的质疑,平静地笑了。
他的笑,自信而从容。
“陛下,王御史,尚书大人。”他环视一圈,朗声道,“空口白牙,争辩万言,不如亲眼一见。”
他向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响彻整个太和殿。
“臣,张承安,在此立下军令状!”
“请陛下给臣三日时间,拨给臣白银一百两,准臣在京郊寻一处空地。”
“三日之内,臣将从无到有,现场开采原料、搭建土窑、烧制水泥,并用这新出炉的水泥,为陛下砌起一堵墙,一面地!”
“届时,其造价多少,耗费几何,坚固与否,百官亲至,一目了然!”
他顿了顿,目光直刺王启年,一字一句地说道:“若臣所言有虚,不能成功,或耗费远超预期,臣愿以项上人头,向陛下、向满朝文武谢罪!”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三日时间?一百两银子?还要从挖土开始,建窑、烧制、最后再砌墙?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别说三日,就算是三个月,都未必能走完这个流程!
王启年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原本还想继续在细节上纠缠,没想到张承安竟然自己跳进了死地!
这是自寻死路!
“好!”王启年立刻抢在皇帝之前大声应道,“苏大人果然有担当!就依你所言!三日为期,若你做不到,欺君罔上之罪,你可担待得起?”
他生怕张承安反悔,急忙用话将他堵死。
张承安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龙椅上的皇帝。
他在赌。
赌李显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帝王,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眼见证奇迹的机会。
李显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盯着张承安,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彻底看穿。他从张承安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疯狂或者绝望,只看到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和自信。
一百两银子,三天时间。
这个赌注,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微不足道。
可一旦赌赢了……
“准!”
李显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们。
“朕给你三日时间,给你一百两银子!朕再下旨,令工部、户部,全力配合于你!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阻挠,违者,与欺君同罪!”
旨意一出,工部和户部的官员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这等于把他们也绑在了张承安的船上,一旦张承安失败,他们也要担上一个“配合不力”的罪名。
李显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承安和王启年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
“三日之后,朕将亲率百官,前往京郊,实地验收!”
“届时,是功是过,是赏是罚,天日昭昭,众目睽睽!”
“退朝!”
太和殿的金顶在身后渐渐远去,张承安手持明黄圣旨,步履沉稳,丝毫没有大殿之上舌战群儒、立下军令状的紧张。
第一站,户部。
户部衙门里,算盘声噼啪作响,墨香与陈年纸张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张承安递上圣旨,接待他的是户部侍郎周林。
周林年过五旬,一张脸笑呵呵的,仿佛一尊弥勒佛。
“哎呀,是张大人!”
周林热情地接过圣旨,粗粗一扫,笑容更甚,“陛下旨意,下官岂敢怠慢。一百两白银,数目不大,但……唉,您有所不知啊。”
他故作为难,长叹一声。
“最近秋粮入库,各地账目汇总,整个户部乱成了一锅粥。每一笔银子出库,都要经过三部门核验、五道手续签字,这……急不得啊。”
张承安看着他,不说话。
周林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依旧堆着笑:“张大人,您先请坐,喝杯茶。下官这就催他们,一定尽快,一定尽快!”
他嘴上说着尽快,屁股却像生了根,黏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只派了个小吏去“走流程”。
一个时辰过去,茶凉了三盏。
张承安依旧稳坐,衙门里的其他官吏们一边假装忙碌,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瞟着他,气氛诡异。
他们都收到了风声,知道王御史要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钱侍郎这是在用软刀子杀人,用官场最常见的“拖”字诀,活活耗死他。
三日期限,争分夺秒。在这里耗上半天,后面就彻底没戏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日头渐渐偏西。
周林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心中冷笑。
小子,跟我斗?再等一个时辰,衙门下钥,你今天连银子的影子都别想见到!
突然,张承安的敲击声停了。
他站起身,走到衙门正堂中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竟然开始朗声背诵圣旨!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周林的笑容僵在脸上。
“……着工部、户部,全力配合!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阻挠……”
张承安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过堂内每一个官吏。
“违者,与欺君同罪!”
最后八个字,他一字一顿,整个户部衙门瞬间死寂,连算盘声都停了。
所有官吏都停下手中的活,惊恐地看着他。
疯子!这个张承安是个疯子!
他竟然敢在户部衙门里公然念诵圣旨,这是在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骂他们抗旨不遵!
周林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