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发作,可张承安手上捧着的是圣旨,口中念的也是圣旨,句句属实。他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公然抗旨!
“张……张大人,你这是何意?”周林的声音都在发颤。
“没什么意思。”张承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林,“钱侍郎,下官只是怕自己忘了陛下的嘱托,所以多念几遍,加深一下印象。毕竟,‘欺君之罪’这顶帽子,太重了,下官可戴不起。”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想必钱侍郎和户部的各位大人,也戴不起吧?”
赤裸裸的威胁!
周林额角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不在乎官场潜规则,他只认那一道圣旨。他就是一把皇帝赐下的刀,谁挡,他就砍谁!
“来人!来人啊!”周林几乎是跳了起来,对着库房那边尖叫,“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张大人的话吗?要银子!一百两!耽误了陛p陛下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不到一刻钟,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被抬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零散的碎银和铜钱,码得乱七八糟。
这是最后的恶心。清点这些碎银,又得耗费不少时间。
张承安看了一眼,笑了。他直接将圣旨往箱子上一拍,对抬箱子的两个小吏说:“走,去工部。钱侍郎,这箱银子我就不清点了,户部出具的数目,我信得过。若回头数目不对,那便是户部账目有误,欺瞒于我,阻挠圣命。这罪过,还是请钱侍郎担着。”
说完,他看也不看周林那张精彩纷呈的脸,领着人扬长而去。
周林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
工部衙门,又是另一番光景。
工部虞衡司主事孙敬明,是王启年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他比周林要直接得多。
“张大人,您来得不巧啊。”孙敬明满脸“歉意”,“京中正在修缮几处皇家园林,所有得力的工匠都被调走了。这工具嘛,好钢都用在刀刃上,能给您找出来的,都在这了。”
他一挥手,只见院子里站着十几个老头。一个个不是弯腰驼背,就是咳嗽不止,还有一个拄着拐,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
旁边是一辆板车,上面堆着些卷了刃的锄头、断了把的铁锹,还有几个破了洞的箩筐。
这哪里是工匠,分明是一群病号。这哪里是工具,分明是一堆垃圾。
张承安身后的户部小吏都看不过去了,这欺负人也太明显了。
张承安却没动怒。他走上前,绕着那群老工匠走了一圈。
他看到了那双双浑浊却深藏着某些东西的眼睛,看到了他们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这些人,或许身体垮了,但经验和手艺,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又走到那堆破烂工具前,随手拿起一把豁了口的斧子,掂了掂。
“孙主事有心了。”
“这些老师傅,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艺人,小子正好需要他们的智慧。至于工具……能用就行。多谢。”
孙敬明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愣住了。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张承安不该是暴跳如雷,跟自己争辩,然后自己再搬出各种规定来搪塞他吗?他怎么……就这么接受了?
“张大人,您……不再看看?”孙敬明试探着问。
“不了,就他们。”张承安一挥手,“时间宝贵,不能浪费。还请孙主事开具交接文书,我这就带人走。”
孙敬明彻底懵了,机械地盖了章,眼睁睁看着张承安领着那群老弱病残,拉着一车破铜烂铁,就这么走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
与此同时,京郊。
王启年的心腹管家冯三,正带着几个家丁,在几个村子之间飞驰。他怀里揣着厚厚一叠银票,见人就撒钱。
“这片山头的石灰石,我全包了!三天之内,不许任何人开采!”
“你们村的黏土坑?我买了!这是定金,三天后付尾款,这三天,谁敢挖一铲土,就是跟我冯三过不去!”
冯三很享受这种用钱砸人的快感。在他看来,张承安的计划已经从根子上被掐断了。没有石灰石,没有黏土,他拿什么去烧水泥?烧他自己吗?
“办妥了。”冯三回到京城,向王启年复命,“方圆二十里内,所有能用的料场,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他就算到了京郊,也只能对着一堆荒草发呆!”
王启年正在书房里临摹一幅《寒江独钓图》,闻言,他笔锋一顿,在画卷的角落,添上了一笔浓墨,仿佛一块压在孤舟上的巨石。
“很好。”他淡淡说道,“派人盯紧了。我要知道他每一步在干什么,我要亲眼看着他,如何走向绝路。”
……
夕阳西下,余晖将京郊的荒野染成一片金红。
张承安带着他那支“老弱病残”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皇帝划定的那片荒地。
“大人……就在这?”一个老工匠喘着粗气,指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茅草和乱石,满脸绝望,“这里……啥也没有啊!”
“是啊,连口水都找不到。”
“三天……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他们走了一下午,又累又饿,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在他们看来,这趟差事纯粹是送死。
张承安没有理会。他站在一处高坡上,环顾四周。在他眼中,这片荒野的景象完全不同。一层淡蓝色的虚拟地图覆盖在他的视野上,地下的矿物分布以不同颜色的光晕清晰标示出来。
被冯三控制的那些料场,在他的地图上,呈现出暗淡的红色警告。
而在他们西边约三里外,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包,正散发着璀璨的绿色和白色光芒。
“高品质石灰岩矿脉。”
“优质高岭土层。”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此刻听来却如天籁。
“所有人,跟我来。”张承安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他领着这群怨声载道的工匠,拐离了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荒草丛。
“这……这是去哪啊?”
“天都快黑了,这小子不会是想把我们扔在这喂狼吧?”
队伍里,一个名叫李老四的工匠,是这群人里最年长、手艺也最好的窑匠。他冷眼看着张承安的背影,心中全是鄙夷。又一个纸上谈兵的公子哥。懂什么土木工程?懂什么烧窑?怕是连生火都不会。
然而,当张承安带着他们翻过一个山坡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承安从车上拿起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鹤嘴锄,走到一处看似平常的岩壁前,抡起锄头,用力砸下!
“砰!”
岩石碎裂,露出里面青白色的质地,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