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的脚踩在军营门前的石阶上,鞋底沾着泥和血,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印子。他没停,也没回头,右手一直握着裂天刀的刀柄,指节发白。
身后是敢死营剩下的士卒,没人说话,也没人咳嗽。他们跟得紧,脚步整齐,像是怕一松劲,前面那道摇晃的身影就会倒下。
营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铁辕侯,披着黑铁战袍,背手而立。另一个穿着南境官服,袖口绣着水波纹,手里捏着一份奏章。
那人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叶天寒,奉昭武伯令,你擅自夜袭蛮族粮仓,损兵折将,违抗军令,现即刻革职查办,押入监牢候审。”
叶天寒没理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左臂垂着,布条早就被血浸透,滴滴答答往下落。他抬起右手,把裂天刀插进腰间,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力气。
铁辕侯看着他走近,目光落在他左臂上。
那条胳膊软塌塌地挂着,皮肉翻卷,骨头断口隐约可见。衣服碎成几片,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在晨光里显得暗红发黑。
铁辕侯动了。
他大步走到那名军官面前,伸手就把奏章夺了过来。对方愣住,想抢回去,却被铁辕侯一把推开。
“啪!”
一声脆响,奏章被撕成两半。
纸片飘在空中,像冬天的第一场雪。铁辕侯看都没看那军官一眼,直接又撕了一次,再撕一次。碎片落了一地。
“他一条胳膊换回来北境三年不缺粮。”铁辕侯的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整个校场,“你说他该查办?”
军官脸色发青,往后退了半步。
“我告诉你。”铁辕侯逼近一步,“再敢参他一句,我不等昭武伯动手,先砍了你。”
那人嘴唇抖了抖,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转身就走。脚步慌乱,差点被门槛绊倒。
叶天寒站在原地,没动。
他盯着地上那些碎纸,忽然笑了下,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狗东西。”他低声说。
铁辕侯转过身,看着他:“能站住?”
“能。”
“那就站着。别倒在我营门口。”
叶天寒点头,左手慢慢抬起来,想扶一下刀柄,可手指使不上力,刚碰到皮带就滑开了。
这时穆长风从旁边走了出来。他戴着面具,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罐,青色的釉面在阳光下反着光。
他走到叶天寒面前,把罐子递过去:“楚狂歌的药膏,能续骨。”
叶天寒没接,只问:“他什么时候留的?”
“很多年前。”穆长风说,“他说总有一天你会用上。”
叶天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又看了眼那罐药,终于伸手接过。瓶子冰凉,贴在掌心有种刺疼的感觉。
“进去处理。”铁辕侯说,“我不想明天给你收尸。”
主帐里很安静。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地图。军医提着药箱进来时手一直在抖,看到叶天寒的左臂,差点把箱子摔了。
“出去。”叶天寒说。
“可是……”
“我说,出去。”
军医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帐帘落下,只剩他们三人。
穆长风打开瓷罐,里面是深褐色的药膏,气味苦涩,带着山崖底下那种潮湿的草腥味。
“自己脱?”他问。
叶天寒扯了扯肩上的衣服,布料粘在伤口上,一拉就疼。他咬牙,用力一撕,整块衣袖被扯了下来,连带几片皮肉。
穆长风蹲下身,用铜勺挖出一点药膏,轻轻涂在伤口边缘。药一碰皮肤,叶天寒肌肉猛地一抽,但没叫出声。
“忍得住?”穆长风抬头。
“废话。”
穆长风没笑,继续涂药。动作稳,下手准。药膏覆盖断骨处时,叶天寒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这味道。”他忽然说,“我闻过。”
“在哪?”
“死牢里。有个老狱卒身上有这种味,他每天给我送饭。”
穆长风手顿了一下:“楚狂歌早年救过一个重伤的江湖人,那人临死前托他保管一盒药方。后来那人身上的玉佩被人拿去换了酒钱,结果被你见过。”
叶天寒眯起眼:“第201章那个军官甲,他腰上挂的玉佩。”
“对。”
“还有陈三。”叶天寒声音低下去,“第204章,他那把短刀,刀柄上有血滴纹。”
穆长风点头:“一样的标记。血河宗的人,喜欢用血纹做记号。”
帐内一下子静了。
叶天寒靠在椅背上,呼吸沉了几分。
“所以昭武伯的人早就混进来了。”他说,“粮仓那边运粮的队伍里有血河宗的人,他借他们的手烧我们的粮,再反过来弹劾我们守备不力。”
“不止。”穆长风压低声音,“赵海昌那边也查到了,最近三个月,南境水师调拨的军粮少了两成,名义上是‘损耗’,实际去了哪?没人知道。”
叶天寒冷笑:“他自己断自己的粮,再怪我们饿肚子。”
“他在逼铁辕侯低头。”穆长风说,“只要北境乱,朝廷就得派南境支援。他的水师就能名正言顺接管边防。”
叶天寒闭上眼,片刻后睁开:“那批粮,是不是本来该给我们敢死营的?”
穆长风没说话。
这就够了。
叶天寒慢慢坐直身体,右手摸到裂天刀的刀柄,握紧。
“他们以为我死了。”他说,“以为我会倒在山路上。”
“但他们不知道。”他嘴角又扬起来,“我回来了。”
穆长风看着他,忽然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叶天寒活动了下右肩,“还债。”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铁辕侯。
他掀开帐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巾,递给穆长风:“擦干净点,别让伤口烂了。”
然后他看向叶天寒:“你能活下来,不是运气。”
“我知道。”
“那你也要知道。”铁辕侯声音沉下来,“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人打仗。你想砍谁,北境十万兵,没人拦你。”
叶天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铁辕侯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药膏用完再找我要。楚狂歌说了,这一罐不够,后面还有三瓶埋在崖底第三块石头下面。”
帐帘落下。
穆长风继续包扎,纱布一圈圈缠上去,盖住狰狞的伤口。叶天寒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五指还能动,虽然慢,但没废。
“你觉得。”他忽然问,“陈三真是血河宗的人?”
穆长风手停住:“你怎么想?”
“他要是奸细,那天就不会让我灌辣椒酒。”叶天寒说,“他会当场闹事,或者偷偷下毒。但他没有。他只是反对,然后被我打了。”
“也许他是装的。”
“装的人不会吐。”叶天寒摇头,“我那一拳打在他胃上,他呕的是胆汁。那是真反应。”
穆长风沉默了一会:“那你打算放他一马?”
“不。”叶天寒声音冷下来,“我要查清楚。如果他是清白的,我当众给他赔罪。如果他是真的狗,我就亲手剁了他的手。”
穆长风把最后一圈纱布系好,站起身。
“你休息。”他说,“今晚我再来。”
叶天寒靠在椅子上,闭上眼。
帐子里只剩下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的气息。他右手还握着刀柄,没松开。
门外传来士兵列队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踏在地上,像是某种节奏。
穆长风走到帐外,回头看了一眼。
叶天寒坐在那里,头歪向一边,像是睡着了。
但他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