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渐渐熄灭,浓郁的香气却如同实质般充盈着整个灶间,甚至飘散到了院子里,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勾得人食指大动。
两大砂锅热气腾腾的姜母鸭被端上了堂屋正中的大竹桌,深色的鸭块与厚切的老姜片交织,汤汁浓稠油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辛辣温暖的香气。
不一会儿,翠翠又将另一道硬菜——用腊排骨、咸肉和新挖的嫩笋炖煮的腌笃鲜端了上来,乳白色的汤底,粉红的咸肉,嫩黄的笋,看着就鲜掉眉毛。
再加上几盘清炒的时蔬,绿油油的,清爽解腻。原本宽大的竹桌被碗盘摆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充满了家常的烟火气息。
宋清越看着这一大桌子菜,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满足感。
这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美食的热闹氛围,是她前世作为小镇做题家时很少体验,也是穿越后一直努力想为家人创造的。
就在这时,翠翠猛地一拍额头,惊呼道:“哎呀!糟了!我……我光顾着做大家的饭,忘记单独给周公子和他那位小厮做他们的份例了!”
她脸上写满了懊恼,看向宋清越,“姑娘,这……这怎么办?菜都上桌了。”
宋清越还没说话,王掌柜便捋着胡须笑道:“无妨无妨。周公子伤势已大有起色,既能下床行走,总闷在房里反而不利于恢复。单独开伙哪有跟我们一起吃来得热闹?人多吃饭也香嘛。”
翠翠还是有些犹豫,低声道:“可是……姑娘之前说他是贵客,付了诊金和饭钱的。人家身份不一般,愿意赏脸跟我们一个桌子吃饭吗?”
王掌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老夫这些时日与他接触,观其言行,此子虽身份尊贵,却并非那等目中无人、顽固守旧之辈。言谈间对民生疾苦亦有关切,心性不坏。
请他出来一同用饭,正好让他活动活动,透透气,于他伤势有益。老夫去叫他便是。”
宋清越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夹了一筷子清脆的黄瓜放进嘴里,含糊道:“随便啦,师父您去叫吧。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算了,到时候让翠翠每样菜给他们夹点,送到房里去也一样。”
王掌柜闻言,便起身朝东厢房走去。
堂屋里,众人看着满桌的菜肴,虽然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但还是耐心等待着。
没过多久,脚步声传来。
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周于渊竟然真的跟着王掌柜走了出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布衣,虽然料子普通,却难掩其挺拔的身姿。腿伤显然好了大半,行走间虽仍能看出一丝刻意控制的缓慢,但已无需人搀扶,只是可能还不宜骑马或走崎岖山路。
他身后的尚武,依旧如同影子般紧随。
看到这位气质卓然、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周公子”真的出现在饭桌前,堂屋内瞬间安静了一下。
刘氏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有些局促却又热情地招呼:“周……周公子,尚武兄弟,快,快请坐!翠翠,快去再拿两副碗筷来!”
周于渊目光扫过满桌的饭菜,又看了看围在桌边、神色各异的宋家人,最后落在主位的王掌柜和一旁的宋清越身上。
他微微颔首,竟对着刘氏拱手,行了一个简练却透着敬意的礼,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却平和了许多:“多谢夫人款待,叨扰了。”
这一幕,让正在喝水的宋清越差点呛到。
她瞪大了眼睛,心里疯狂吐槽:嚯!这不可一世的雍王殿下,居然还有这么……这么“谦逊有礼”的一面?真是活久见!看
来环境果然能改造人啊,或者说,这王爷骨子里也并不全是傲慢?
王掌柜笑着打圆场:“周公子不必客气,快请入座。今日下雨,家中小聚,都是些家常便饭,望公子莫要嫌弃粗陋。”
周于渊和尚武在王掌柜下首的空位坐下。翠翠很快拿来了干净的碗筷。
王掌柜心情颇好,之前王叔为了答谢他治好王大力的烧伤,给他送了一小坛自酿的米酒,他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刚好,给能喝的人都倒上了一小杯。
他举杯对周于渊道:“周公子伤势未愈,不宜饮酒,以茶代酒即可。老夫跟你喝一杯,祝你早日康复。”
周于渊端起茶杯,微微致意:“多谢王老先生。”
这时,尚武却站了起来,他双手捧起自己的酒杯,神色郑重,先是面向宋清越和刘氏:“尚武代我家公子,多谢宋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夫人连日来的照顾!”
说罢,一饮而尽。
接着又转向王掌柜和王夫人:“多谢王老先生妙手回春,多谢夫人平日关照!”再次满饮一杯。
最后对阿进和帮忙的翠翠等人也点头致意:“多谢各位!”
他这番举动,言辞恳切,礼数周全,瞬间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连原本觉得他们主仆有些难以接近的刘氏,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宋清越看着尚武,忍不住小声对旁边的阿进嘀咕:“看看,还是人家尚武会说话,多周到!比某些冷面王爷可爱多了。”
阿进忍着笑,偷偷瞄了周于渊一眼,见对方似乎并未听见,只是专注地看着桌上的姜母鸭。
“大家都别客气了,快动筷子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刘氏作为女主人,热情地招呼着。
气氛终于活络起来。宋屹宋屿早就等不及了,立刻朝着垂涎已久的鸭腿发起进攻。
王掌柜笑着给周于渊介绍哪道是姜母鸭,哪道是腌笃鲜。
周于渊似乎对那锅色泽深浓、姜香四溢的姜母鸭很感兴趣,夹了一块鸭肉,仔细品尝起来。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即使穿着布衣,坐在农家堂屋,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宋清越也夹了一块鸭肉,鸭肉炖得软烂入味,姜的辛辣完美地去除了鸭肉的腥气,只留下浓郁的香和一丝回甘,温暖的感觉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舒服极了。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正好对上坐在斜对面的周于渊抬起的目光。
他看着她那毫不作伪,因美食而满足的惬意表情,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在认同这菜肴的美味。
宋清越也难得地没有出言调侃,回以一个浅浅的友善微笑。
这一刻,隔着蒸腾的热气与满桌的饭菜,两个身份、经历、性格迥异的人,仿佛都看到了对方身上之前未曾显露的一面。
他看到了她卸下责任重担后,属于少女的简单快乐和对生活的热爱;她则看到了他褪去王爷光环后,那隐藏在冷硬外表下,或许存在的、对平凡温暖的细微感知与基本的礼数涵养。
桌上笑语欢声,碗筷交错。
窗外的雨声淅沥,衬得屋内愈发温暖。
这一顿突如其来的、主客混杂的晚饭,因为美食,也因为这份微妙的新认知,让所有人都吃得格外开怀满足。就连一向沉默的尚武,脸上也似乎柔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