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村的夜,向来以死寂着称。
可今晚,这份死寂却被一种诡异的喧嚣所取代。
七座焚音炉,就像七个濒死的巨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鸣。
炉火不再是象征着净化罪孽的赤红,而是转为一种惨白,仿佛是无数冤魂的颜色。
炉壁上,一道道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扭曲成一张张痛苦挣扎的嘴唇形状,令人不寒而栗。
马瘸子,清源村的档案吏,平日里佝偻着身子,沉默寡言。
他那条空荡荡的左袖,是清源村“无声者死”规则下,又一桩被掩盖的罪证。
今夜,他奉命前往东岗,查验焚音炉的异状。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第一座焚音炉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马瘸子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颤抖着伸出仅剩的右手,缓缓贴近炉腹。
粗糙的炉壁冰冷而坚硬,仿佛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深吸一口气,将耳朵紧紧贴在裂纹上。
起初,只有令人心烦的嗡鸣声,像是无数只蚊蝇在耳边盘旋。
但渐渐地,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一个沙哑、低沉,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是在诵读……《胎音录》!
马瘸子的脑海中瞬间炸开了一道闪电,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五年前,他的母亲因为“妖言惑众”,被清源村以“无声者死”的罪名处决,尸体连同名字一起,被投入焚音炉中焚烧殆尽。
而现在,他竟然在焚音炉里,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声音!
“……赤子啼哭,乃天道之始;母体孕育,乃万物之源……”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和绝望,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马瘸子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一旦被发现,他也会落得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但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灰土烧制的灰色小鸟,那是他偷偷捏的,唯一能代表他对母亲的思念的东西。
他将小鸟狠狠地塞进炉壁的裂缝中。
就在小鸟被塞入的瞬间,炉内白烟猛然凝聚,幻化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看不清面容,但马瘸子知道,那是他的母亲。
人影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儿啊……”
马瘸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他伸出残缺的左手,在地上摸索着。
终于,他摸到了一块锋利的石子。
他用石子割破自己的手指,用断指蘸着炉灰,颤抖着在焚音炉的墙壁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清源村官方记录上的名字。
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消息像瘟疫一样蔓延。
吴承志,曾经的清源村守夜人,如今的流浪者。
他亲眼目睹了焚音炉的异状,也亲耳听到了马瘸子的哭嚎。
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他一路风餐露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南岭。
赵铁秤,李三秤的侄子,一个年轻的贩夫,初入世事,却有着一股难得的义气。
他听说了清源村的异状,也听说了吴承志带回来的消息。
他主动请缨,决定潜入清源村,查探真相。
他伪装成一个送炭的脚夫,混入了焚音炉的工队。
在工队里,他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每座焚音炉旁边,都有守吏偷偷地摆放着陶鸡。
这些陶鸡造型各异,有的口中含着米粒,有的眼眶里插着香。
这竟然是民间祭奠亡魂的“哑灵礼”!
更令人震惊的是,一天夜里,他亲眼看到一个老火工偷偷地凿开炉底,从中挖出一包未燃尽的纸灰。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灰,发现竟然是半页《禁言录》的残卷。
残卷上,所有被划去的名字,边缘都被人用极细的针尖,补上了小小的圆圈标记。
赵铁秤明白了。
那些被清源村抹去的名字,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被人们铭记着。
阿朵听取了赵铁秤的汇报,她的
“清源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冷冷地说。
她立刻命怒哥带领十二只南岭散养的公鸡,夜袭清源西门。
这些鸡并非寻常家禽,它们都饮过梦语拾音器蒸腾的露水,鸣叫声自带一种特殊的共振频率。
子时三刻,怒哥一声长啼,率先发动攻击。
紧接着,十二只公鸡齐声鸣叫,声浪如潮水般涌向清源西门。
鸡鸣声穿透厚重的城墙,直击七座焚音炉的核心。
刹那间,炉体剧烈震颤,裂纹迅速扩张,白烟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直冲云霄。
在白烟之中,竟然浮现出数百个飘摇不定的星名,如同一盏盏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闪烁。
“那是我爹!他三年前就被说‘无声者死’了!”
一个村民指着空中的一个名字,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和绝望,也充满了希望。
罗淑英,地师长老,道童出身,野心暗藏。
她站在高处,看着清源村内发生的混乱,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群蠢货!”她咬牙切齿地说,“竟然被几只鸡给搅乱了!”
她立刻下令封闭所有焚音炉,派兵追查“妖鸡作祟”。
然而,士兵们刚一出动,清源村各村的火塘突然同步跳动了三下。
紧接着,家家户户的灶台都无火自燃,锅中的清水沸腾起来,蒸汽升腾之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个圆圈的轮廓。
百姓们纷纷跪拜在自家灶前,低声念叨着亲人的名字。
马瘸子趁乱将七处炉位的密图,交予一名伪装成乞丐的南岭信使。
他在信使的怀中,塞入一枚沾满炉灰的铜钉。
“告诉阿朵,”马瘸子嘶哑着嗓子说,“第七炉底下,埋着第一代地师长老的遗骨——他说过,‘火若不敢听人哭,就不配管人间事’。”清源村的暗流,在这一夜彻底沸腾。
言祭坛前,火光摇曳,将阿朵的面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祭坛中央,梦语拾音器嗡嗡作响,七枚铜钉被阿朵一枚一枚地嵌入,每一次敲击都像一声沉闷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韩十三早已候在一旁,骨笛横于唇边,悠扬而凄厉的《葬夜谣》终章倾泻而出。
音符如刀,划破夜空,直刺清源村的每一个角落。
火池骤然翻滚,炽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紧接着,一幅由灰烬构成的地图缓缓浮现,清晰地标注着通往祖祠地下的三条秘道。
秘道交错,如同清源村盘根错节的罪恶,令人窒息。
“这里……是‘哑井’!”小满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向地图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标记,“柳七婆说过,百年前被割舌的异言者,都是从这口井吊下去活埋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腐朽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阿朵的目光如同寒冰般锐利,死死地盯着火焰中那不断扭曲、挣扎的人影。
她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刃,刀锋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这次,我们不烧名……”阿朵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来自地狱深渊,“我们挖坟。”
说罢,她将短刃指向地图上“哑井”的位置,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阿朵率领的精锐小队,像幽灵般穿梭在秘道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腐朽味道,让人感到胸闷气短。
队伍最前方,葛长根手持火把,魁梧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坚定。
他身后的汉子们,都是从清源村逃出来的亡命之徒,
很快,队伍抵达了“哑井”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地,一口黑黝黝的井口,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葛长根走到井边,拿起一卷粗麻绳,一端系在一块巨大的石块上,另一端则缓缓放入井中。
绳索不断下降,发出“嘶嘶”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到底了没?”阿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葛长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绳索已经放下去三十丈,却依然没有触底的迹象。
这口井,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他深吸一口气,解下腰间的棺杠,紧紧地绑在身上。
那是用上好的阴沉木制成的,坚固异常,足以承受巨大的重量。
“我下去看看。”葛长根沉声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一块粗砺的石头。
“小心。”阿朵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但其中蕴含的关心,却让葛长根感到一阵温暖。
他没有再说什么,抓紧绳索,纵身跳入了井中。
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井壁冰冷而潮湿,凹凸不平,指尖传来一阵阵刺痛。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下降的速度,避免撞到井壁上。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触到了地面。
葛长根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住井壁,才勉强站稳。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便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满地都是骸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每一具颅骨的口中,都含着一块石板,上面刻着名字。
但这些石板,都遭到了利器的破坏,名字被凿得面目全非。
葛长根强忍住心中的恶心,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骸骨。
他发现,这些骸骨的骨骼都比较细小,显然都是一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