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被割了舌头的异言者……”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残缺的石板,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辨认。
石板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勉强辨认出了一个“根”字。
那是他失踪多年的兄长的乳名缩写——狗根。
一股巨大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葛长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紧紧地握着那块石板,指关节都泛白了。
就在这时,井口传来一阵骚动。
柳七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把这坛‘胎息酒’倒下去!”她嘶哑着嗓子说,声音中带着一丝神秘。
几个汉子抬着一坛酒,走到井边,小心翼翼地将酒液倒入井中。
酒液顺着井壁流淌而下,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柳七婆闭上眼睛,开始吟唱。
那是一种古老的歌谣,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招魂鼓,声声慢,唤醒沉睡的魂……”
歌声在井中回荡,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片刻之后,井底传来一阵奇异的回响。
那不是风声,而是一种细碎的哼鸣声,如同无数婴儿在低声呓语,交织成一首诡异的歌曲。
韩十三走到井边,将骨笛横于唇边,吹奏起一段古怪的旋律。
他用骨笛采集声波,然后导入一旁的梦语拾音器中进行分析。
片刻之后,梦语拾音器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从中还原出一段完整的祷词:
“我们不说,但我们记得。”
阿朵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她走到井边,俯视着井底那无尽的黑暗,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就地建坛,以黑棺围井,设‘无名祭’!”她沉声道,声音掷地有声。
当天夜里,一队人马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砍伐树木,搬运石块,在哑井周围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祭坛。
祭坛的四周,摆放着一口口黑色的棺材,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夜幕降临,祭坛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将周围的黑暗驱散。
就在祭祀即将开始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地溜出了祖祠。
那是罗淑英的贴身侍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执灯童子。
他怀揣着一份重要的情报,冒着生命危险,向着哑井的方向跑去。
他躲藏在树林中,远远地望着祭坛上的景象。
他看到,一群南岭的孩童,在小满的指导下,用灰色的陶土捏成一只只千纸鹤,放入井中,顺着酒液漂流而下。
每一只陶鹤触碰到尸骨,便会发出一声轻微的鸣叫,仿佛在回应着来自地狱的呼唤。
突然,一阵狂风卷起,井口蒸腾出一阵浓雾。
雾气越来越浓,逐渐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影。
那些人影层层叠叠,挤满了整个井口,他们齐声低语:
“我们也算一个。”
葛长根仰天痛哭,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
他纵身跳入井中,将自己兄长的遗骨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口棺材之中。
与此同时,在距离清源村不远的一家老旧客栈里,一个风尘仆仆的铁匠走了进来。
他正是顾一白。
顾一白要了一间简陋的房间,关上门,从怀中掏出一个铁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竟然是一套精密的微型锻具,以及七根乌黑发亮的银丝。
那是当年他从药仙教盗走的“蛊络引”,一种可以操控蛊虫的神秘工具。
顾一白取出锻具,开始连夜熔铸一枚无字的铜牌。
他将铜牌嵌入鞋底的暗格之中,然后又将青铜残片磨成粉末,混入煤灰之中,洒在城中各处的火塘里。
第二天清晨,当清源村的家家户户开始烧火做饭的时候,所有的灶火都发出了一种细微的蜂鸣声。
那种声音,与“不求人”钟声的频率,竟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谐振。
一个正在烧火的老妪,突然抬起头,疑惑地说道:
“我家灶王爷……今天唱的是南岭调。”
顾一白将熔铸好的无字铜牌,嵌入鞋底暗格。
阿朵,宛若一尊浴血而生的神只,傲立于哑井祭坛之巅。
风猎猎作响,吹拂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却无法动摇她分毫。
她手中紧握着那最后一块石板,其上凿痕遍布,唯有背面残留的半句铭文,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火不择器,唯心所依。”
她眼神凌厉,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刀,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后,她毫不犹豫地将石板嵌入祭坛中央那根焦黑的木头中枢。
“咔嚓”一声轻响,石板与焦木完美契合,仿佛它们本就该融为一体。
阿朵猛然高举手臂,石板直指苍穹。刹那间,整片山谷沸腾了!
鸡鸣声划破夜空,尖锐而高亢,那是怒哥在用自己的方式宣告着反击的开始。
鼓语低沉,如同远古的战歌,敲击着人们的心房。
婴啼凄厉,仿佛在控诉着这世间的不公。
咳喘声声,那是无数亡灵在痛苦呻吟。
甚至连火苗爆裂的噼啪声,都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愤怒。
千万种声音,最终汇聚成一句清晰的呐喊,响彻天地:“我们在这里!”
与此同时,在清源祖祠最深处,那面象征着清源村历史的地镜碑,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碑面之上,赫然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执灯童子,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却跪伏于地镜碑前,浑身颤抖不已。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支象征着权力的金管笔,眼中泪光闪动,复杂的情绪在他稚嫩的脸上交织。
他抬起头,望着地镜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喃喃自语,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下一个名字……我想写我自己。”他的眼神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放下笔!”罗淑英厉声喝道。
阿朵的声音,宛如山涧的寒泉,清冽而坚定:“起棺!”
随着她一声令下,葛长根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缓缓站起身。
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每一寸肌肤都浸透了南岭的风霜。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具残缺的兄长遗骨,放入了那口冰冷、沉重的黑棺之中。
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稍有不慎,便会再次伤到他那可怜的兄长。
其余的抬棺人,那些沉默寡言的汉子们,也紧随其后,一个个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缓缓跪倒在地。
他们将额头深深地抵在泥土之中,那是对逝者的哀悼,更是对命运的臣服。
就在这压抑而肃穆的氛围之中,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韩十三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来。
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手中高举着一块焦黑的木板。
“阿朵姑娘!快看!”韩十三的声音,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略显嘶哑,但他却顾不得喘息,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木板递到了阿朵的面前。
那块木板之上,原本光秃秃的表面,此刻却浮现出了一道道诡异的波纹,如同水面荡漾的涟漪,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这些波纹,正是通过梦语拾音器,从那口深不见底的哑井之中,所捕捉到的魂音转化而来。
阿朵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瞬间落在了那些波纹之上。
她仔细地辨认着,试图从中解读出隐藏在其中的秘密。
片刻之后,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这是……《禁声录》?”
韩十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没错!是残篇!是关于初代地师封锁言论的记载!”
阿朵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木板之上,她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初代地师以火封言,实为惧民声如雷……凡割舌者,其怨不散,寄于灰、附于火、通于井……”
读到这里,阿朵的眼神变得愈发凌厉。
她猛然抬起头,望向那口深不见底的哑井,仿佛要穿透那层层迷雾,看清隐藏在其中的真相。
“他们……害怕民众的声音?”阿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小满,轻声吩咐道:“小满,取七枚沾有炉灰的铜钉来。”
小满虽然不知道阿朵要做什么,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
很快,她便取来了七枚黑色的铜钉,这些铜钉之上,沾满了细小的炉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阿朵接过铜钉,然后走到那口黑色的棺材旁。
她蹲下身,将七枚铜钉,分别嵌入了棺材的四个角落。
“我们不带回尸骨……”阿朵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情人的低语,但却充满了力量。
她抬起头,望向葛长根,”
当夜,月色如水,清冷的光辉洒在清源村的土地上,给这片古老的土地,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阿朵站在哑井之旁,她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孤寂。
她环顾四周,只见那些抬棺人,正按照她的指示,将黑色的棺材,以一种特殊的阵型,围着哑井摆放。
棺首朝外,棺尾连井口,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逆葬局”。
这个阵法,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仿佛要将所有的亡灵,都从地底深处召唤出来。
阿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会非常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之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
那是她自己划开的,为了引动蛊身真血。
她将手腕凑到井沿之上,任由鲜红的血液,滴落而下。
血液滴落在井沿之上,瞬间便被那里的毒火残息所吞噬,发出“滋滋”的声响。